雨一直下,皇上駕親征后，晏凌總攬事務,閣雖然有章思源等參政事,但章思源乖覺，他作為外戚，知道分寸,只對皇上安危掛念,其餘一概不放在心上，倒是裴度和晏凌搭配的很好。

晏凌的確有才幹,樣樣事都能提挈綱要,很快就能上手,且十分明，力旺盛，難得的是裴度也是如此。

就像現在,南邊鬧災荒,裴度幾乎就能想到從哪裡調糧食賑濟災民,如何安排災民,說的頭頭是道,毫沒有藏拙的意思。

章思源在旁聽著，心道婿這般怕是才高遭人嫉妒，但轉念想來，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若是被晏凌外放倒是好了,這樣也避過賀、晏之爭。

別看天子在賀無忌走後很高興,但賀無忌才華蓋世,又意志堅定,治理國家還是需要這般堅定不移的人。

任何一個人都不喜歡太過鋒芒畢的人,但是這樣的人好用，他可以得罪人，可以做臟活，這就夠了。

有的人八面玲瓏，你真格的讓他做什麼，他卻往後一躲。

往往大事者，都有以天下為己任，不怕得罪人的心態才行。

章思源自己倒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向來蘊藉不立崖岸，從不表示自己政治傾向，但不妨礙他欣賞婿。

翁婿二人等閣這裡結束后，一起出宮吃酒，本來裴度邀請他去自家，但章思源有分寸：「我這一去難免興師眾，這樣反而不好。」

裴度笑道：「那岳父您選地兒。」

章思源帶他來一間專門做魚羹的店，這店外表普通，滋味卻不俗。

「老夫在外數十年，想的就是這一碗魚羹，你別看這店破破爛爛，這魚羹卻著實地道。」章思源笑道。

其實裴度對章思源觀不錯，這老泰山格圓，平日看起來非常講究，但也會來這種煙火氣重的地方。

裴度嘗了一口，果真有魚的鮮味，卻沒腥味，理的很好。他又多吃了一口才道：「如今天子親征，西寧自從先帝死後就蠢蠢，依小婿看，天子實在是很有主見，您很不必擔心。」

章思源嘆了口氣：「怎能不擔心，天下膝下無子啊。」

這就是問題，皇上年輕，可婚幾年膝下無子，還駕親征，萬一出事了，大權旁落可如何是好？

裴度倒是安岳父道：「也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呢。」

章思源聽完一愣，翁婿二人又哈哈大笑。

近來馮氏得了風寒，聽聞還病重了，雲驪雖然不喜歡馮氏，但是到底是名義上的嫡母，故而從家裡帶了不稀有藥材過去探。

到的時候，雲淑雲瀟已經到了，雲瀟滿臉著急，雲淑則和太醫在說話，神倒是還好。

「如何了？」雲驪進來問道。

雲淑嘆了口氣：「得了風寒后就有濃痰，如今是痰迷心竅。」

說來奇怪，這幾年兩位太太李氏和馮氏子骨都開始奏下坡路了，章老太太卻還是頗為朗。

雲驪又細細問了要服什麼方子，見睡下，三姐妹才一起出來。

「你們走吧，我留下來照看我娘。」雲瀟道。

「既然如此，這裡就麻煩六妹妹你了，有何事，只管打發人去府上找我就是。」雲驪也不好久待，本就和馮氏一般，甚至哥哥和自己都差點被所害，怎麼可能真的在床邊伺候。

能夠在大面上看上一眼，送些藥材就已經很不錯了。

雲淑此時卻留下來了，和雲驪不同，雲驪素來涼薄冷淡，卻不能如此。

聽說雲淑要留下來，雲瀟很是高興，等雲驪走後，就道：「真是患難見真。如今，還好有你在。」

雲淑不在意雲瀟的誇獎，但知曉雲瀟這個人很簡單，喜怒皆放在臉上，反而很好相，而雲驪涼薄自私甚至心機城府非同一般。

姐妹倆說好了，雲瀟守著上半夜，雲淑守下半夜。

到了子時，雲淑過來換班，雲瀟窸窸窣窣的走了，雲淑就拿了個小綉凳坐在床邊，一邊看著沉睡的馮氏，一邊想著家裡的孩子們。

幾個哥兒姐兒也不知道此時安睡了沒有。

夜裡萬籟寂靜，又想起了很多事，的姨娘沒有福過一日，嫡母卻還讓孝順不已。

馮氏卻被自己的痰嗆著了，雲淑連忙從旁邊的暖瓶弄了溫水過來，一邊拍著馮氏的背，一邊喂喝水。

「朱姨娘？是你。」馮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雲淑小時候和姑母章扶玉生的很像，也因為如此靠這張臉博得老太太的同，住進了壽喜堂，但是隨著年輕越發增長，和生母朱姨娘卻相似起來，同樣白潤，杏眼圓盤臉。

比起雲驪的窈窕婀娜，更有一種潤之。

家中人曾經把和雲驪稱為環燕瘦。

「您喝口水吧，方才咳嗽的太狠了。」雲淑又遞水過去。

馮氏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道：「不，不喝，我不喝。當年是你自己要喝葯的，是你自己蠢，連懷孕都不知道，還吃活的葯……」

雲淑愣在當場，似乎聽到了某些幕，瞬間氣湧上心頭，又跟變了個人似的哄道：「太太，我不怪你，我服侍太太，服侍的很好呢。可你為何把我害死了呢？」

一直以為是劉姨娘害死的姨娘，甚至劉姨娘死後，鬆了一口氣，從無半點懷疑。

馮氏卻一臉冤枉：「我何曾要害死你，我只是不想要你有孩子……」

說完，馮氏暈了過去，風寒染的很重，又咳嗽了好幾天，簡直是頭疼裂，又狀似見到朱姨娘的魂魄。

上房的靜就此消失，雲淑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

想著多年前的來龍去脈，那個時候太小了，在老太太那裡也從不提起生母，以免老太太不喜。

只聽說姨娘假孕，後來就去了。

等到天微微亮時，雲淑見下人們魚貫而，也沒有心再在此待著，迫切的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害了朱姨娘。

雲驪這裡卻有位子上門，打扮的很爽利，平日常常上門給們家製新衫，們家的綉坊也是雲驪自小穿到大的，和這位掌柜也頗有些。

「裴大，我今兒來，是想同您做一樁生意，上回您給我的那些花樣子，們都說好，比我們請的那些老先生們畫的還好，所以我想找您買幾冊，價錢好說。」

原來是這，雲驪不太同意，隨即婉拒了，笑道：「等日後我刊印冊了，你再去書市買就是了。」

這幾個花樣子賣不了多錢，但要為有影響力的人，就必須有自己的筆記書冊傳世，只有這樣，才代表在這個世上活了一遭。

那掌柜旋即離開。

素文笑道：「便宜了，能出幾兩銀子，也敢上門說這個，您的東西怎麼能傳到外面去，我看是越發不樣子，都是您平日待們太好了。」

「罷了，和計較什麼，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雲驪笑。

主僕二人玩笑一回，那邊又說起馮氏的病，素文是知曉馮氏藏著怎樣的臉皮，故而私下道：「太太日吃齋念佛，看來也沒什麼用，做了壞事，總得報應。」

雲驪撇：「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這話總沒錯，我看太太會沒事兒的。你看那老太太，對羅姨娘那般，如今還不是好吃好喝。」

期待報應，那不能夠。

只能靠自己殺出一條路才是。

這個月，雲驪收到了在真定的雲柳託人送來的阿膠，說是親手熬制的，等冬了進補最好，春夏一個月補兩三回即可。

說起雲柳，雲驪想起姚饒安，他似乎三十多了，從國子監回真定后，今年鄉試得中，若會試能一舉得中，也就不錯了。

比起姚饒安的不順，姚纖纖就更慘了，年華已去，卻還待價而沽。

雲柳信上大抵也是婆婆姚夫人的意思，就是替姚纖纖找一位過得去的，做填房都無所謂，嫁妝厚。

雲驪自是問裴度：「你認不認識年紀大些，還未婚的同年啊？人品也稍微好點的。」

不管如何，姚纖纖有爹娘打算和疼，雖說也帶著些功利心，但終究沒有胡嫁人。

裴度機警道：「怎麼了？」

在場上他們保拉縴的事見多了，有的時候喊嫂夫人的未必是真嫂子，應酬真是什麼臉都見過。

難得雲驪也提起來，尤其是提起別的同年。

雲驪就把姚纖纖的事說了：「今年二十七了，以前住我們府上，總耽擱了婚事，如今就想尋覓一門親事，就是做填房們家說也可以。」

像這樣的事以前雲驪未必會管，但偶爾又想起一句話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1】

姚纖纖若是生在章家，以八面玲瓏，為人能屈能，恐怕比雲瀟都過的好多了。

可生在商賈人家，再怎麼努力，也有階級之分。

和姚纖纖其實很一般，但是姚夫人對不錯，出嫁時送了重禮，二房也是，還有雲柳也算是的半個弟子，就能幫則幫一把。

裴度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姚纖纖。

本來從來都不管閑事的裴度就道：「那就給我吧，若是可以我再來跟你說一聲。」

雲驪點頭：「嗯。」

點頭完，又好奇的看著裴度：「我問你啊，有沒有人給你保拉縴呢？」

這話說的，裴度趕道：「我都有你了，誰還那麼不長眼睛啊。」

難得雲驪吃醋：「那可未必了，你在外頭的事，我如何得知？再說了，場就是個染缸，除了有良心的人，其餘都是紙醉金迷。文大學士還是名儒呢，還不是眠花宿柳。」

裴度著的小臉蛋道：「傻姑娘，你就是懷疑你哥哥，也不必懷疑我。」

他那位大舅子今年二十六歲，但是家裡妻妾卻不，有的是他自己納的，有的則是大老爺夫妻給他的，為的是求子。

但他不同，他擔心雲驪還差不多，自己怎麼會和別人如此？

雲驪突發奇想的問他：「假如不是我嫁給你，你還會這麼好嗎？」

若即便不是要嫁給他，他和別人也依舊這麼好，那這也沒什麼稀奇的。

裴度口而出：「不，不會。」

如果不是，他可能也混跡於聲犬馬之中，不會縱，但是肯定不會這樣。

可看到雲驪，他一切都覺得那麼那麼的好，他的心幾乎是隨著的緒而。為了，他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丟掉自己的前途。

這種況對他而言，很多次都覺得要控制，要制止，卻完全沒辦法。

就人和人之間這種吸引力，是沒有辦法擋著的。

雲驪卻點了點他的額頭：「雖然你這麼說，可我覺得無論男都要對對方忠誠，才能一輩子相濡以沫的走下去。」

裴度知曉雲驪向來靈，就如說的話，也是如此。

「知道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裴度笑。

雲驪捂笑：「我以為你會說聽君一席話，勝聽一席話的。」

比起雲驪這樣的玩笑，雲淑已經開始著手查了，但到底還是孔家的主人，一夜未歸，再回去還得打理家務。

出嫁的那點三瓜兩棗比起孔家的產業而言了許多，因此，幾乎從早到晚還要忙。

但以現在的地位要追查，就從曾經被打發出去的素字輩的素佳，還有春燕，甚至喜鵲還有喜雲的家人開始查起，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原本，以為是劉姨娘搗鬼，現在想來，單姨娘的兒子可是在劉姨娘後頭生的，那個時候誰知道單姨娘會生什麼樣的孩子，劉姨娘都不曾下手，更何況是姨娘？那樣老實的一個人。

可蕓提醒道：「夫人，該喝參湯了。」

「嗯。」雲淑一飲而盡，心如麻，當然很想真的把馮氏公諸於眾，但是馮氏名義是的生母，若馮氏有事，就是殘害自己的生母。

拿不定主意之時，找到了章老太太，在這個家裡，只有老太太最為著想，姑母有自己的兒，都要次一等。

就像上回在還是皇后的那裡，遭到聞人氏的打，陸表姐不敢吭聲。

章老太太依舊在玻璃暖房裡，章家許久沒有像以前那樣從菏澤運牡丹來，但老太太的暖房裡的花兒都開的非常旺盛。

比起馮氏喜歡青燈古佛求佛燒香，老太太則更喜蒔花弄草。

「祖母。」雲淑似燕一樣投章老太太懷裡。

章老太太見如此，不道：「都多大了，還作小兒狀。」

「有您在的一天，雲淑永遠都是小兒。」

「呵呵。」

……

下人退下后，章老太太看著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姑爺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了。」

雲淑趕忙搖頭：「沒有，他一切都好，您放心吧，不是這個。是我姨娘的死，那日我在……」幾乎是不敢停頓的，把這件事說了。

章老太太認真的聽，聽到最後，其實也怪馮氏，但同時同馮氏，丈夫花心風流，能守住的只有自己那麼點地位，守住兒子的地位。

可往事已以，若雲淑真的害了馮氏，那就是弒母大罪，章家如今是何等人家，幾乎是隨時都有史看著。

孫如今又是孔國公府的主人，前途大好，孔雋為人本來就不吝，因為立了大功，才有如此際遇，現下連裴度都能下，他自己能去西寧掙軍功，可見他的本事，既然如此，怎麼能壞們的好前程。

「雲淑，唉，家中妻妾之爭是難免的。但你嫡母說的對，頂多只是怕人搶了你大哥哥的位置，當年也是我偏執，因為不喜劉姨娘，就想過繼其他人，大抵怕我過繼別人，到時候妾的孩子凌駕於頭上，所以才出此下招。可你姨娘並非小產而死，後來也大好了，說起來還是劉姨娘留了一手。」章老太太心道，反正劉姨娘已經去了。

而雲驪文懋等人也都各自家，若能打消雲淑上的夢魘，推到劉姨娘上也好。

雲淑問章老太太：「當年，您就查過嗎？」

章老太太點頭：「你這孩子，我自然知曉是為何，比起那馮氏不喜你生母生下孩子，劉姨娘更甚，是從蘇州回來就打定了主意，我還知道在馮氏送的那晚所謂活葯中加了大量麝香。再有，當年你爹想帶去蘇州，我們是想他帶你姨娘一起去，劉姨娘就率先起了殺心，認為你娘不安分，不信你去問那喜鵲，就是劉姨娘放在你們邊的人。」

「但是為何我姨娘是劉姨娘去蘇州之後才過世的呢？」雲淑不解。

「誰會害人讓自己於嫌疑之中，你說呢？以前我沒把這些真相告訴你，就是怕你衝壞事，現在劉姨娘已經過去了，馮氏頂多算幫兇，但那也是喜鵲從中公開你姨娘有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