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憑空一記春雷炸響，眾臣連同皇帝一齊驚愕難言。

外面發出滴答之聲，原來已經淅淅瀝瀝下起春雨來，三皇子驚呼：「不好，子晟還在山崖底，父皇」他哀求的去看皇帝。

皇帝只盯著商：「你說下去。」

商口鈍鈍的發痛，繼續道：「與子晟大人定親後，家母曾去打聽過霍凌兩家的往事，聽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去的。恐怕，整個都城裡大多人都是這麼聽說的。也是無人在意，妾想，只要有心之人細細打聽，就會發現霍夫人自己尋回去這個消息，其實就是杏花別院放出去的。」;

崔祐張口結舌：「你是說，是君華自己乾的這這這，這是為什麼啊」

「崔叔父，您想想霍夫人臨終前的樣子，您真覺得瘋了麼」商眼中蘊淚。

崔祐回憶那夜形，耳邊是霍君華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悽厲喊我是瞎子，是蠢貨，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他如遭雷擊，心中有了猜測。

皇帝整個人都轉了過來，對著商道：「還有麼」

「有」商沉著應對。

「這些年來，子晟始終不能侍奉霍夫人膝下，陛下應知其中緣故。」

皇帝道：「自然知道因為君華每每看見子晟就會想起凌益，瘋癲之癥便會雪上加霜」

「陛下，您仔細想想，您真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相像麼」商大聲道。

皇帝開始呼吸不穩，瞳仁放大。

商大著膽子，直視皇帝：「妾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一點也不像。他明明像的是霍夫人，而大越侯曾說過，霍夫人與其兄霍翀將軍面貌酷似，是以」

「是以，子晟真正的像的，應該是霍翀將軍」三皇子口而出。

商迴轉，衝著眾臣道：「妾年，然而諸位大人多是見過霍翀將軍的，妾斗膽請諸位細細回想，子晟大人的樣貌究竟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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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又是一道春雷響起，如重錘敲打在眾人心中，各人的面變化彩紛呈。

「把話說完」皇帝著氣，雙手著扶手。

「妾心中有了猜測，可是不敢訴諸於口。直到昨夜，子晟大人親口與妾說，他不是凌侯之子，而是已逝的霍侯之子。當年重兵圍困孤城，凌侯里通外賊，害死了霍家老小，他昨夜所為是為了報仇雪恨」

此話一出，殿此起彼伏的咿啊驚呼之聲，便是從來氣定神閒的虞侯也大驚失，從座位上直起子，吳大將軍更是啪嗒一下打翻了酒樽。

大越侯於心起伏之外，還格外看了商一眼，心道這小子倒是聰慧明睿。若上來就說出這事，恐怕人人都會痛罵胡言語；可先是示弱，然後層層遞進，環環相扣，將殿所有人的心緒都引至關竅，然後一記重錘擊下，最後收到奇效。

驚愕一陣後，殿氣氛仿若被點燃的引信，嘩的炸裂開來。

歪鬍子大人怒而立起：「胡說八道這件事我從未聽聞，當初霍翀鎮守孤城，以區區數千人馬擋住了二十萬蠻甲賊，我等都十分敬佩激可也不能因為凌益沒死在守城戰中，就說他里通外賊啊」

黑臉膛大人道：「正是霍翀將軍疼霍夫人，凌益又不善征戰，是以每次上陣霍翀將軍都將凌益放在後安全之，不他涉險，這我們都知道那座孤城背靠旬山，凌家三兄弟被安排在那裡看管糧草。城破之後，凌家自然也是最後才撞上敵軍的」;

崔侯面狂，大道：「全城的守軍都死了，連霍家婦孺都死了，憑什麼凌益還活著，他們全家都活著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汝王世子輕聲辯駁道：「不是因為我們的救兵去的及時麼城破後才半日，吳大將軍就率兵趕到了」

吳大將軍道：「話不能這麼說。守城到最艱難之時哪還顧得上前軍後君，衝鋒還是殿後，但凡將士兵丁一概上牆守城才是我當時就有些奇怪，若是婦孺老被安置在城後旬山下還有些道理，可凌家三兄弟及其部曲皆是壯勇，怎麼還躲在那裡」

中越侯角一歪：「莫不是凌益貪生怕死，躲著不肯出去」

歪鬍子大人猶自吼：「你怎能口噴人說不得凌益是在保護婦孺。」

崔侯痛罵道：「姓武的，你也久經戰陣，你也守過城，現在裝什麼大頭蒜一旦城破，婦孺皆難倖免，還留著人手保護什麼婦孺，當然是上城牆抗敵啊我知道你們兄妹多年來相依為命，誼深厚，可你也不能昧著良心啊」

「什麼昧良心若凌益真的里通外賊，難道我會手下留麼可如今單憑凌不疑的隻言片語，你就要給凌氏一族定下死罪不」

「沒錯十幾年前的事了，凌氏三兄弟又都死了，如今死無對證，還不是由著人說」;

「那也不見得，就算凌侯兄弟活著，難道他們會老實承認自家裡通外賊那時正是咱們陛下最艱難之時，凌益若真的背後上一刀，罪名可比彭真什麼的厲害多啦」

「廢這麼多話做什麼，有證據說證據，沒的別東拉西扯」

「好了」三皇子忍無可忍，厲聲大喊，「父皇還在這裡，你們膽敢君前失儀」

眾臣不甘不願的坐了回去，同時去看龍椅上那位的意思。

誰知皇帝不知何時已整個人倚在扶手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淚水滾滾落下。

群臣啞然無聲。

「原來，他不是阿貍，他是阿猙。」皇帝緩緩放下手掌，出滿是淚痕的蒼老面孔，「阿猙比阿貍大兩個月。阿猙生下來就活蹦跳，見人就笑。可是阿貍卻弱細瘦，於是君華是要走了阿猙的名字，凌不疑，霍不疑呵呵，呵呵」

見此狀，虞侯等人已是心裡有數，而那幾個一直替凌益說話的臣子則是一驚。

商靜靜的去淚水，心想，原來他阿猙猙是一種上古奇，可怖而勇猛。

那位白面丁大人一看況不對，連忙道：「陛下先不要斷定此事，自來甥舅相像，凌不疑生的酷似霍翀將軍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若他真是霍翀之子呢」虞侯打斷他。;

吳大將軍接上道：「是呀，英烈之子，就這麼白白死了麼」

汝王世子抱著腦袋，哀弱道：「你們二位大人也與凌氏有姻親之誼啊，怎麼不替凌家說話」

虞侯鼻子，微笑道：「我與那位族弟並不，他的兒我見都沒見過。老吳你來說，娶了凌家兒的可是你親堂弟。」

「算了吧。」吳大將軍不無嘲弄，「我年家貧時，沒見有過親戚來接濟，那會兒我還以為親戚早死了呢。待我混出些名堂，親戚倒一窩一窩的來尋我了。我都稀奇了，莫非人一飛黃騰達，親戚也會跟著多起來了。」

大司空蔡允與兩位越侯哈哈大笑，那位丁大人面難看。

吳大將軍道：「我雖也是景阩郡出來的，可與霍翀談不上好。蓋因我脾氣暴躁，殺人鬥毆，他老要數落我，是以我不和他親近。」

丁大人幾個臉漸漸好起來了。

「但是」吳大將軍接著道，「當年鎮守那座孤城，誰都知道是九死一生，本來該我去的，可我擔憂老母無人奉養，就這麼遲疑了半日，就聽說霍翀領命走了。這些年來，我常想，倘若當初去的人是我，那些同僚們見我死了，是會關照我的老母孩兒，還是踩上一腳呢。」

殿再度安靜，無人敢接話。;

大越侯皺眉道：「胡說，你是打先鋒的子，哪裡能守城了。」

吳大將軍不不道：「我打先鋒，你是讀書人，老虞只有管用。可總有旁人能守城啊，怎麼當時不見人自告勇啊。」

那幾個替凌家說話的武將都不響了。虞侯扯角：「看來你是長進了，知道迂迴說話了。」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撐不住了，額頭出一層汗涔涔的油，對著皇帝高聲道：「陛下，請再聽臣一言茲事大，切不可輕率斷定凌不疑是哪家子息啊難道凌侯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麼，這麼多年來從未聽凌侯有過半點疑問啊」

「大人適才不是說自來甥舅相像麼，說不定凌侯之子阿貍長的也像霍翀將軍，是以相差兩個月的外兄弟倆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商細聲細氣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了話柄，怒道：「再相似，凌侯總不會連自己的兒子的都分不出來」

崔侯恍然大悟，隨即道：「所以君華才躲在鄉野不肯回來，是想多等幾年，等子晟的模樣差別大些再回來，誰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了也不是真的要殺淳于氏，而是要將事鬧的不可收拾，然後藉機與凌益絕婚，這樣凌益見不著兒子了」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為是了，陛下與霍翀將軍何等意，霍夫人為何要躲藏幾年，直接將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難道陛下會不為做主若凌益真害死了霍翀，一百個凌氏也被族誅了」;

崔祐一時語塞。

「因為，霍夫人擔憂沒人相信的話。」今夜吵鬧至今，大越侯第一次開口說話，眾人皆去看他。

他重複了一遍，「因為霍夫人以為沒有人相信那回臣妹遇險，陛下曾說過，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話了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尋凌侯通敵的證據。」

商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差錯，霍夫人不是個聰明的人，只是做了以為最好的決定。

丁大人眼神一，冷聲道：「我雖在饒縣，可也聽說過霍夫人自扯謊。當年是誣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語，就何止一星半點霍家殉城時，凌不疑才五六歲，倘若霍夫人因為惱恨凌侯見異思遷，日日對兒扯謊，而凌不疑信以為真了呢」

眾人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報仇雪恨天經地義」

丁大人不退不讓：「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瞞以為自己是霍翀之子，實則為凌氏子，那他還是犯了弒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家人都在旬山中躲避，兩家孩兒又是如何調換的呢」

「總之，這件事疑慮重重，臣請陛下慎查」

商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寒，眼前模糊，覺都有些遲鈍了。沒力氣做戲了，努力提高聲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麼，滿臉沉思之狀，聽見呼喚才醒過神來。

商含淚叩首，才道：「陛下，妾今日終於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了。」的目慢慢劃過殿眾人。

「時過境遷，子晟大人非但對凌侯通敵之事沒有證據，甚至連自己是何人之子都無法證明凌侯死了，那死無對證；可若是凌侯活著，他依舊咬死了子晟大人是他的兒子兒子又怎能弒父呢」

「妾終於明白了，子晟大人的確是走投無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聽到這裡，三皇子總算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心中難的連連捶。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憐的孩兒啊」

沉默許久的紀遵忽起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無法斷言，可是哪怕有個萬一呢萬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證明。」

紀老兒話還沒說完，皇帝忽然出聲打斷，眾臣或驚或喜或慌張的向他。皇帝一手著太，另一手朝下面擺了擺：「你們先別說話，讓朕想想。」

於是無人敢出聲，殿落針可聞。

過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頭來，問吳大將軍道：「你記不記得，霍翀兄長上有個胎記」

吳大將軍有些尷尬：「陛下，臣適才說過，臣與霍將軍不親近。」;

然後皇帝去看崔侯，崔祐也為難道：「霍翀兄長比臣大了好幾歲，臣在河灘上嬉戲時霍家兄長都要娶妻了。再說了，霍兄長那麼講究冠整齊，禮節周到，從來不肯袒背，誰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再一轉，虞侯和兩位越侯立刻表示我們是隔壁縣的。

「慢著慢著。」汝王世子一臉冥思苦想，忽一拍腦袋，高聲道，「我記起來了。霍翀的確有個胎記，就在他口那年他和陛下滾了一泥回來，為怕阿母責怪，還是我來柴薪給燒的洗澡水」

「沒錯」皇帝重重擊掌，「那胎記有兩掌那麼大霍翀還我們別說出去，因為他家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見了胎記形狀位置後，然後巫蠱詛咒而死」

「陛下好記啊」汝王世子不嘆服，「那會兒我們還不到十歲，一晃眼都四十來年了這點小事陛下居然還記得。」

「那是阿猙的滿月宴上，我們都飲醉了。」皇帝記極好，然而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語，回憶起來難免緩慢，「趴在酒案上時，霍翀兄長忽然說，阿猙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胎記，不過大小位置不同。」

紀遵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如此甚好，臣這就調派人手，將子晟從崖底救上來，看看有沒有那胎記就清楚了」;

替凌家說話的眾臣聞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構不弒父大罪了，第二皇帝定然會保他命那別的也不用說了，因為弄兵之罪屬於可協商問題，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誰也沒辦法。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崔侯與三皇子也一樣忐忑。

於崔祐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華的兒子，他非得保護；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華侄兒，他一樣要保護。

三皇子也同樣不在乎凌不疑是誰人之子，反正與他心親厚的是那個人就對了。

萬一把凌不疑拉上來後發現沒有胎記呢

兩人同時擔憂起來。

「那胎記是不是在左腳腳踝」

正當眾人各自肚腸之時，殿響起了一個弱的子聲音正是商。

皇帝慢慢立起，定定的看著孩，殿眾人一齊注目。

商仰頭回憶：「嗯，是一個小小的虎頭，卻頭生了三個耳朵只有兩寸大小。」想起了那夜在小月山下，外面細雪飄飛，帳爐火融融，用溫水細細的為他濯足。

皇帝一個踉蹌，劇烈激之下差點跌倒，三皇子連忙上前扶住。

「沒錯沒錯，正是一隻三耳虎頭」皇帝喃喃道，然後一迭聲吩咐起來。;

「來人哪，來人哪，快將那小畜生從山崖下抬上來不能傷了手腳頭顱，快快」

「崔祐，你去看著他們，給朕把那小畜生好好的弄回來再帶幾個最好的侍醫過去，那豎子一日一夜沒進水米，要慢慢來崔祐，朕給你了」

「朕要拎他去他父親靈前，先痛打一頓，問問他是不是狗膽包天鬼迷心竅，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非要鋌而走險」

此時三皇子終於心中大定，而丁大人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只有那個腦子拎不清的歪鬍子大人還在囉嗦：「陛下，那還有私調兵卒之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