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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袁慎原本的計劃,商睡到日上三竿,他在程家蹭一頓午膳，兩人下午再去冬柏陵園，回城時早已天黑開燈市了。Google搜索誰知商今日偏早起了,於是多出兩個時辰不知如何打發。

  袁慎在肚裡一巡,想著若先送孩回程家,天曉得再出門時會不會後頭跟來一長串老老小小。不妥,這樣很不妥,於是他提議去袁家用晚膳。

  商欣然允諾既然考慮嫁這傢伙了,還是要多了解些袁家的好。

  到達袁府時已是金烏將墜,壯麗斑斕的雲霞將天際染深秋時的楓葉，晴朗而乾燥,全不見前幾日的寒。路上行人紛紛說這是天公作，為今夜的燈市開恩呢。

  袁慎已讓家僕提前快馬回去報信，是以當商下車時,袁府家丁婢已整齊的排列兩行在門口靜候,如大雁般向後展開的兩排羊皮燈，在朦朧的昏黃中顯得分外華。

  商難得心虛,這五年來袁慎上永安宮找自己,要麼是不給開門,急了也只給開偏門，對比袁府這樣莊重正式的迎接，覺得自己好像在占人便宜。;

  於是低聲道：「其實你家開側門就行了，不用這麼隆重的。」

  袁慎立刻理解到別去了,不悅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怕被人看見你我在一」

  商嘆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把人往壞想，其實我只是不好意思。」

  袁慎神稍霽。  想獲取本書最新更新，請訪問ṡẗö.ċöṁ

  兩人由眾多奴婢簇擁著往裡走去，商落落大方的欣賞這座府邸的風貌，猶如翻開一本古舊的書卷，庭院疏闊，山石覆雪，數十株蒼健拔的巨木經冬不凋，厚實的葉片墜落在積雪上發出沉沉的欸乃聲，到都散發著一種令人舒適的陳舊。

  據說一百多年前，袁家的祖先奉當時的皇帝之命來這座都城任，一任就是數十年，於是把妻兒老小都接了過來，將小小的院落慢慢拓展如今龐大的規模。

  後來皇老伯定都這裡，其他權貴之家要麼是另行購買家宅，要麼是由皇帝賜下原先逆臣的宅邸不論何種形總要稍事翻修，只有袁家府邸還是原原味，所以這裡有一種別家都無可比擬的古樸底蘊。;

  稍事梳洗，一名著不俗的和善老媼親自服侍商更換服飾。並不多話，只是一直微笑的看商，察覺到孩好奇的目，才道：「我是公子的傅母，姓王。」

  袁州牧總共一個兒子，口中的公子自然是袁慎了。

  「王媼不用去服侍袁公子麼」商被看的不好意思。

  王媼笑瞇瞇道：「公子主意大的很，又挑剔，穿什麼裳配什麼玉飾，十歲起就不容別人給他做主了，老奴才不去找晦氣。」

  商笑了，喜歡這樣有趣的老人家。

  用膳的正堂已是燈火通明，袁慎裝扮一新的站在門旁，銀冠錦，人如玉。

  商微微凝滯了一下，隨後微笑著邁步進堂剛才王媼雖那麼說，但袁慎飾的細微依然不難看出年長關懷的痕跡。比如袁慎雖青玉，但這種天氣，他就會佩戴手溫潤的羊脂玉。

  不像霍不疑，雖然皇老伯恨不得將私庫敞開了給養子裝扮，但有些細節是無法顧及的。數九寒冬，他的裡還是雖名貴卻沁涼膩的純料，七月流火，他會直接睡在萬金難換的玉席上，卻不知要先鋪一層薄薄的宣麻來隔絕寒氣。;

  商微不可查的輕嘆一聲。

  過不多時，袁慎的父母緩步而至，袁慎領商給他們行禮問好。

  梁夫人商五年前就在見過了，還是老樣子，貌卻淡漠，哪怕值此元宵佳節，依舊是一襲白，只有腰側那一掛如般鮮紅的玉墜醒目異常。

  今夜大約是給兒子面子，頻頻沖商微笑，還問候了程家眾人的狀況，對於親媽這種超水平發揮，袁慎表示十分滿意。

  袁州牧的眉眼與兒子很相似，商知道他只比梁州牧大兩歲，卻頭髮花白，神疲倦正旦過後，皇老伯照例又召了一批封疆大吏來都城述職，袁州牧正在此中之列。

  商叩拜後，他讓人捧出一盤金玉作為見面禮，語氣溫和的讓商多吃些。

  酒菜上席，袁家三口和商舉箸用膳，行間，商發現袁州牧袖下的手臂似乎纏了繃帶，輕聲詢問袁慎，袁慎撇了下角，悄聲回答：「阿父在來路上遇刺，不妨事的。」

  商點點頭，心頭升起另一樁疑。;

  當初聽袁慎說他是獨生子時，以為袁慎的意思是梁夫人只生了他一個，袁州牧在任上怎麼可能不納妾生子，哪怕梁州牧也有姬妾生的兒。誰知後來袁慎明確表示，他父母都只有他一子，於是商結合梁夫人掛念前夫的傳聞，自行理解襄王有意，神無。

  可是從今夜袁氏夫婦的舉止來看，簡直是相敬如賓的標準化現，看來非但神沒什麼意思，襄王也是興趣缺缺這是怎麼回事呢。

  酒撤下後，奴婢們端上甜點與果釀，四人正說說笑笑，忽聞外頭一陣喧譁，侍衛們仿佛在喊站住，快攔住他，張網張網

  商有點奇怪，遇上不長眼的盜賊闖空門，侍衛不是應該喊放箭放箭的麼；不等迴轉思路，頭頂的房樑上嘩啦啦一聲巨響，屋頂似乎被什麼重錘開一個大，然後一個手提巨大雙錘的魁偉形一躍而下。

  袁慎幾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商扯到自己後，這時侍衛們已沖了進來，將袁氏夫婦和他倆團團圍住。

  細碎的瓦礫，積年的灰塵，食案上濺起的湯和果釀，稀里嘩啦的落了商一，連連咳嗽，同時還要呸呸吐出撲進裡塵粒，覺得自己真是無妄之災;

  袁慎冷聲道：「第五，你有完沒完，刺殺朝臣本是重罪，阿父已經既往不咎，你還要變本加厲麼來人啊，弓弩手何在」

  袁州牧著急的連連擺手：「阿慎，你先別說話，誰也別兄長，你別來，這裡是天子腳下，都城重地，真把事鬧大了就不能善了啊」

  那滿臉虬須的魁偉漢子冷笑連連：「袁沛，你這負心薄倖無恥忘義的小人，你當我怕死麼有種將我一刀殺了，不然我定拿你的人頭祭奠合儀妹妹的在天之靈」

  商一手扶著袁慎，一手用力拍打自己灰蓬蓬的頭臉和裳，沒好氣道：「這位壯士您誰啊您若是刺客呢，這會兒早就萬箭穿心了，還容你廢話；您若是俠客呢，就與州牧大人另約時間了結恩怨，莫牽扯別人啊；若你是走錯路的食客，那那就當我沒說」

  袁慎原本繃著臉，聞言神一松；原本置事外的梁夫人笑了一下：「商，這事讓他們置，你隨我去更。」

  言罷，在侍衛的護送下，緩步過來拉商往門外走去，臨去前商聽見袁慎的聲音：「父親，還是先把他捉起來罷，不然就沒完沒了了」;

  而袁州牧似乎從商的話中得了靈，高聲道：「左右聽了，我義兄今夜來赴宴，是走錯路了，旁的誰也不許多好了，趕張網過來」

  第五悲涼的大笑：「袁沛你不用替我遮掩，我就是來取你狗命的萬箭穿心，哈哈哈，合儀就是死在你袁家的弓箭之下」後面就聽不見了。

  來到梁夫人的居室，又是一番梳洗更，商滿水氣疲力竭的被奴婢領到居室深一間小小的祭堂中。

  梁夫人跪在靈案前，不住輕聲祝禱，聽到腳步轉過來。

  商走到近前，發覺香案上的靈位竟寫有先夫袁公羽等字眼，頓時一驚，心想，怎麼也姓袁

  梁夫人察覺到孩的疑，揮退奴婢後笑道：「有些事告訴你也無妨，我初婚所嫁之人正是州牧大人的堂兄。」

  這是一個哀傷的老故事。

  和曲家化仇為親不同，袁梁兩家一直是通家之好，梁氏與袁羽自青梅竹馬，互相慕，待年歲到了便在親長的主持下了婚。;

  袁慎的曾祖父有四子，每個兒子又生有四子，袁沛只是四房第三子。於是當袁沛表示自己既不讀書，又無心仕途，只想去江湖上做個遊俠兒時，袁家曾祖父十分開明的同意了。

  袁沛出門闖江湖前，梁夫人還隨未婚夫袁羽來喝過踐行酒，清楚的記得，當時的袁家子嗣繁茂，興盛無比，酒席間觥籌錯，氣方剛的年子弟朗聲大笑。

  後來戾帝篡位，將原先的老臣勛貴殺過一遍，開始提拔位居中段的世族名士，在士林中頗有名氣的袁家曾祖父只能召長安城。

  起初幾年戾帝對他們還算客氣，屢屢授賞賜，於是曾祖父漸漸放下戒心，帶了一部分兒孫進長安，然而隨著戾帝新政的弊端出現，天下禍頻生，戾帝便兇相畢了。

  袁家曾祖父有一個畢生至，他的兒子在外資助起義之士，事被舉發後戾帝就要殺人，曾祖父趕為至作保，同時伺機逃。

  然而戾帝早有提防，事敗後，兩家在長安的所有家人統統被殺，懸城門；戾帝還敕令膠東地區的府通緝捕殺袁氏一族，當時躲藏不及的袁家宗親被殺了五六十口，之後還焚縣城。;

  袁羽既不在長安，也不在祖籍，當時他正帶著新婚妻子遊山玩水，得到親友傳訊後他原本可以逃之夭夭的，可家中的老弱婦孺正在遭到追捕屠戮，他怎能獨善其，於是安置好妻子後，他就領著府兵回原籍救人了。

  這一去，袁家免於滅頂之災，泰半的年子弟得救，可梁夫人的郎君再也沒回來。

  對於很多人來說，戾帝殘暴，不過是史書中短短的幾句話，但對袁家而言，卻是海沉淪的往事，對於梁夫人來說，更是半生鴛鴦夢碎，一世生不如死。

  而袁沛的遊俠兒也做不了，因為比他年長的同齡的親兄弟從兄弟全死了，他是袁氏主支中僅剩的豪勇善戰的子弟了，看著家中那些還未及冠的單薄年，還有一群更加年的孩，袁沛知道自己的江湖夢到此為止儘管他已遇到了心心相印的子，儘管他已與盟下誓言，要仗劍江湖，永不分離。

  與此同時，曲氏也因為自家產業被戾帝侄兒垂涎而不斷到打陷害，曲泠君的兩位叔父被扣了個莫名其妙的罪名死在獄中，曲氏老家主吐氣死。;

  只有梁家看似暫時無恙，然而剛上任的家主梁州牧果敢睿智，他斷言，若梁氏坐視袁曲兩家姻親滅亡而無於衷，那麼很快也會到自己。

  在某個風雨雷鳴的夜晚，袁梁曲三家家主相聚一，歃為盟，決意舉義旗反戾帝不過造反不是請客吃飯，靠手指上幾滴還不夠，需要加上春秋諸侯紛爭以來就最古老的一種保險，姻親之盟。

  當時梁州牧的妻子正是曲家，可是梁夫人卻剛守了寡，正是心如死灰行走，於是梁家老父苦苦哀求兒大局為重，再嫁一回袁家子弟。

  在山海和死亡面前，什麼悲傷難忍都顯得矯，袁沛不能眼睜睜看著家族覆滅，梁夫人也不能無視老父的哀求，於是他們都妥協了。

  做好一切準備後，三家召集所有家族勢力覆蓋的人丁兵卒親友擁躉，起出累積了數十甚至上百年的兵械糧帛，數日間殺了戾帝在膠東地區的爪牙，驅逐了心向戾帝的吏，占據兩郡數縣之地為堡壘。比較諷刺的，他們的旗幟依舊是清君側。

  這僅僅是當時戾帝暴政下一個地區的影。;

  三家無心稱雄，只想扛住戾帝的迫害，在世中找到合適的主君數年後，他們遇到了意氣風發的皇老伯。袁沛與梁州牧比較幸運，立下軍功後得授高位，而相對勢弱的曲家就倒霉了些，家族中最有才幹的幾名子弟不是死了就是殘了，因而無法仕。

  「那子，就是適才那位壯士的妹妹麼」商從年齡猜測。

  梁夫人點頭：「第五合儀。他們兄妹倆自相依為命，分甚篤。」

  「第五姑娘是怎麼死的」商追問。

  梁夫人道：「那年，我生下阿慎後還未出月，某日第五合儀忽然來找阿慎的大人，不知兩人在書房裡爭執了些什麼，第五合儀忽然拔劍相向，更一路闖寢，抓著襁褓中的孩子迫阿慎的父親跟走。」

  「呃，這個」商不知該做如何表。

  「響鬧大了，驚了重病中的君舅袁沛的父親，他一怒之下讓人抬他出去，先哄騙第五合儀放下阿慎，然後喝令弓弩手數箭齊發」

  「啊」商驚呼一聲。;

  梁夫人嘆道：「第五合儀萬箭穿心而死，阿慎的父親原本不想活了，可是君舅當夜就自盡了，留下言為父給你的心上人抵命，你給我好好護著袁家。」

  商驚駭無比：「袁公子的祖父，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麼」

  梁夫人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袁家才剛從戾帝手下掙出一條命，城池要守，明君要尋，前頭有千萬難關要過，怎能讓一個江湖子帶走年青有才幹的家主呢。」

  三個家族都保全了，在之後的漫長歲月中緩慢療傷，恢復元氣。

  然而袁沛與梁氏的心已經死了，他們的軀還在為家族盡義務，可他們所有的恨與熱都留在了過去，留在最青春好兩相悅的逝去時中了。

  直到漫步在五彩斑斕的燈市中，商才漸漸回過神來，覷著旁板著臉的袁慎，小聲問道：「伯父還是放走了那人麼」

  袁慎沉聲道：「父親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只能由得第五一回又一回來刺殺了」

  商看了會兒袁慎俊秀的側臉，忽然有些理解他了為什麼他對皇甫夫子懷念桑夫人那麼不耐煩，為什麼他聽到那些深意重的傳說故事不是冷言嘲諷就是吐槽取笑。;

  在他長過程中，最重要的三個人，父親，母親，恩師，全都沉湎過去不能自拔；袁沛與梁夫人雖然並未疏忽對兒子的培養和照料給他找了最溫敦厚的傅母，指派最可靠可信的隨從，拜了最好的老師們，營造出年睿智的聲勢但以袁慎的聰慧，恐怕早就察覺父母心不在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