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幫于臘月廿三晚發的軍事行，以及臘月廿四早間的行刑式斬殺，實際上的影響和效果遠超想象，最起碼是讓張行有些措手不及的。

只能說，在皇權以及所謂大魏正統這個問題上，即便是關隴門閥部恐怕都沒有他張老三這麼肆無忌憚和坦，更遑論其他人了。

梁郡吏仿佛冬日里掉進冰窟窿又爬上來的猴子，要多活潑有多活潑，要多急促有多急促，使者接連不斷，往來于營地與谷之間，談判順利的嚇人，底線也放的比誰都開。與此同時，靖安臺的殘兵敗將則陷到了徹底的沉默之中，完全喪失了行事能力，甚至有消息說他們已經在收攏傷員和沒有被牽連的妃嬪、公主，準備退到西面的一座城池里，稍作修養了。

而梁郡吏肯定是要回北面的郡治宋城的。

這就是分道揚鑣了。

不過，最讓人張行慨的，還是幫的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行只覺得此事之后自己在幫中的威信大大提升，包括雄伯南和徐世英，都對他約嚴謹、尊重了不，很多下面的頭領，無論出、實力、年齡，甚至有了點畢恭畢敬的姿態。似乎帶著他們劫了一位皇后，比辛苦建立了黜龍幫的后方制、放了糧、燒了債、保存了府庫、員了后備軍、攆走了汲郡大軍，都要來的值一般。

唯一保持了一點冷靜的魏道士，也沒有好哪里去，在虞城寫信過來，也都說的客氣了不。以至于張行一度懷疑，對方是不是一開始就在趁機搞事，鼓自己干這事，將自己捧起來，吸引朝廷和幫目，來個此世界版本的鄭伯克段于鄢。

不過，隨著使者往來，張行還是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因為魏道士在虞城，整日對著扔下公職回來造反的孟氏兄弟鼓吹此事，張口就是這件事是他首倡，閉口就是他和張三爺一起制定的計劃……而且效果極佳，孟氏兄弟在迅速驗證了前方的消息后，心里也開始發慌，以至于孟山公在第二日上午便親自來到谷，言辭卑下，直接表達了想伙的態度。

這跟他們之前自恃實力，不想居于人下，凡事斤斤計較的姿態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說實話，這些人越是配合，越是因為屈從于這次行的影響，就越讓張行產生了一種惶恐……因為他骨子里就覺得這兩邊的東西是不對稱的，其中一側太虛了。

當然，這可能也是一種偏見，只是他自己不能察覺罷了。

總之，不安與惶恐之下，雖然對整個事的后續已經有了充分的思考與妥善的安排，但他還是決定速戰速決。

谷縣衙后院的一個廂房里，張行沒有開大會，卻是以私人份召集了七八個人，臨時開了一個小會。

參與者里面，除了雄伯南、徐世英、牛達這些必不可的實力頭領，還有一些諸如周行范、閻慶、賈越之類算是他自己心腹的人，以及剛剛死掉才一天現在都還沒想好新名字的張世昭張相公，此時還躺在榻上。

只能說，事太快了，有一種追著人跑的覺。

“要快，不要被這件事的順利迷了眼。”剛剛落座，不等其他人將目從榻上張世昭上挪走，張行便開門見山，提出了自己看法。“接下來咱們要跟這麼幾家做這麼幾件事……

首先要從梁郡吏那里拿錢、拿糧、拿軍械，同時要求他們全郡放糧，比例按照秋糧的一半……如果確實有困難，咱們可以不要糧食，但要以黜龍幫的名義放糧，讓梁郡百姓知道是我們抓住了太守迫他們放糧……一定要年前就做，甚至先放糧也可以……這件事，牛達你和小周打頭，帶著一些頭領去談、去做，需要打個包票的時候再把人帶來找我。”

牛達和周行范即刻起，滿口答應，前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其次，是要監視住羅方那些靖安臺的人。”張行復又看向了雄伯南。“那些人雖然，卻立場堅定，而且依然有一位丹高手，算是眼下局勢中唯一可以使局勢反復的一撥人，雄天王，你親自去夾住他們，他們只要敢，你就敢殺，事到如今，真把羅方、薛亮弄死也只有好沒有壞。”

“自然該我去做。”雄伯南即刻應聲，順便提了個要求。“但我要二十騎有修為的兄弟做接應。”

“頭領以下的修行者，雄天王只管調度。”張行立即應許，復又看向徐世英。“我估計出行隊伍這兩日便要開始崩潰，兔園周邊，無論是屯軍的監視，還是侍的潰散，都要徐大郎你統帥全局，注意支應，等他們一散，便遣軍去將那些車輛取來……侍和宮人愿意跟著來的，也一并收納。”

徐大郎點點頭，只是運筆記錄如飛。

倒是雄伯南蹙眉認真來問：“張龍頭，我不是說不行，但果真要收那些侍嗎？這些人怎麼能跟我們這些好漢一起做事業？”

“先收了，省得他們在雪地里凍死……黜龍幫起兵，本為百姓，如今咱們府庫是足的，又做了這麼一大筆生意，不至于見死不救。”不等張行開口，徐大郎便頭也不抬的口而對。“然后帶回去，有本事的去做文字、吏員，格好的也能去做個衙的灑掃，沒本事的或者格差的，大不了等皇后贖走的時候跟皇后一起再割了便是。”

雄伯南想了一想，緩緩點頭，也不再言語。

張行也滿意點頭，卻又再度提醒：“注意跟王振聯絡妥當，分錢的時候，不能過于歧視碭山那邊。”

“這是自然。”

“本該如此。”

應聲的除了徐世英，還有雄伯南。

“還要聯絡淮右盟。”張行復又扭頭看向了沉默的閻慶。“閻慶去做文書……強調一點，非杜、輔兩位大盟主親自來或馬氏父來，則不與淮右盟談……這就好像咱們無論跟哪個府談的時候一定要強調，非淮右盟做中人接則不放人一樣。”

閻慶立即應聲，牛達也點了下頭。

“最后。”張行想了一想，環顧四面。“還有一件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思，你們覺得該如何置孟氏兄弟？孟山公剛剛過來，說愿意加咱們黜龍幫，聽我號令，求個大頭領的位置……”

眾人一時沉默。

而張行也趕稍作補充：“大頭領這種事本該是與前線那幾位做商議的，但這件事牽扯到咱們西邊的戰略，而且東征前他們跟咱們有君子協定，沒什麼不可以說的……”

“我覺得可行。”雄伯南終于不耐了起來。“孟氏兄弟愿意彎腰，那個曹汪又在我們手里，直接把梁郡拿下來又如何？還能跟碭山、淮右盟連一片。”

“那樣力量就太分散了。”雄伯南一開口，徐世英也抬頭應聲。“依著我看，此事之后，便是咱們這里，春耕之后也要開始防備戰事……現在再往朝廷腹心之地擴充地盤，尤其是梁郡跟東都只隔著滎，譙郡那邊就是徐州，未免會遭來橫禍……不如集中力量，在濟水一線固守。”

雄伯南一時言……他本能覺得這里面有，但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著徐世英，總覺得自己一說出什麼都會被人拿住，便干脆稍作遲疑，先看他人言語。

這明顯是學乖了，但其人態度，毋庸置疑。

“現在咱們連皇后都劫了，軍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們吧？”果然，真有人開口反駁了，牛達抬頭認真來問。“那與其保守，不如趁機以攻為守，取下梁郡如何？”

“從軍事上來說當然可以這麼做。”張行終于開口。“但我擔心，進取梁郡，一則會提前陷戰斗；二則現在是雨雪，年后是春耕，怕是沒時間對梁郡進行種種類似于濟、東郡的舉措；三則，就是徐大郎說的，力量會分散，因為為了控制局面，勢必要將可信任的頭領散出去，而這未必對戰事有利；四則，也影響咱們現在要做的易；最后就是，其實可以讓孟氏兄弟做個緩沖……谷和下邑出來，虞城留給孟氏兄弟，看他們自家能卷多地方，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牛達也不再吭聲，因為張行已經表達了個人態度。

張行環顧四面，認真以對：“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基本思路其實在于第二條……那就是此時取下梁郡，沒時間建立咱們自己的制，對梁郡進行有效控制，那與其如此，不如將梁郡放手給孟氏兄弟，讓他們仗著本地人的人路數，快速脹起來，來替我們當這個緩沖……若有什麼不妥當的，還請直言。”

“便是如此，這也不耽誤咱們收不收他們兄弟幫吧？”雄伯南回過神來，當即反問。

但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場的其他所有人，包括那位一直沒吭聲的張相公，全都看了過來，這讓雄天王忍不住心里發。

“既要借他做個緩沖，便不好幫了。”半晌，還是張行一字一頓的解釋。“否則必要時救與不救，或者他做了壞事我們管還是不管，都是個難……反之，一旦幫，便要講一個令行止，講一個生死與共，講一個同甘共苦……”

雄伯南迅速會意，尷尬不已。

“實際上，我準備回去后，搶在軍來之前再做兩件事。”張行順勢言道，狀若輕松。“一件是將分舵往下擴展，將下面的吏、軍甄別出優劣來，能干的、品行好的，加幫；另一件是往地方上走，尋訪那些地方上有修為、有德行的，讓他們來做個護法，愿意做事的給個執事，直接聽命于我。”

說著，張行再度指向了閻慶：“后者我準備給閻慶來做……前者當然要大家統一配合，讓各個分舵還有各個領軍頭領盡快將名單上來，但我準備讓小周屆時再領人做個巡視，就以春耕為主要考察檢驗的事宜，對名單做個查訪檢驗……你們覺得如何？”

“我覺得好。”雄伯南反而有些如釋重負一般。“把好人都拉進來做兄弟，壞人都攆出去，大家伙聚在一起做義氣，行大義，做大事，這才是該做的事。”

;其余幾人明顯慢了幾個節拍，尤其是徐世英和牛達二人，這次到他們被其余所有人凝視了，尤其是那位張相公，回過神后，眼神里的戲謔之態不要太明顯。

不過，徐牛二人并沒有讓其他人久等。

很快牛達便揚聲以對：“這是好事，早該如此了。”

“莪也覺得好。”徐大郎干笑了一聲，握住手里的紙筆，含笑來看那位閻慶。“只是若這般……周頭領的資歷、能耐、功勛自不必多言，要不要給這位閻慶小哥加個頭領，好方便做事？”

張行剛要回復。

閻慶便自己來笑：“徐大頭領說的哪里話？無功如何位？等我將此事做妥當，有了功勛，若不給我頭領，反而要說黜龍幫不能賞罰妥當了……唯一要激的，乃是三哥愿意給我找個事做。”

徐世英再度打量了一下對方，緩緩頷首，不再言語。

“還有最后一件事。”張行眼見著無人說話，便做最后嚴肅提醒。“雖然沒說，但實際上年后春耕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何至于將一些事和春耕做牽扯？所以，爾等皆不要本末倒置。”

“是。”徐大郎當仁不讓。

牛達、周行范、閻慶也都應聲……雄伯南也跟著點了點頭。

眼見如此，張行便不再耽擱，直接便要抬手送客。

“三哥。”站起后，徐大郎負手抓住紙筆，忽然主開口。“既然來了，有兩件事想要多句問一下……”

“你說。”張行難免詫異。

“這位……”徐大郎指向了張世昭。“還不知道姓名，不曉得日后如何稱呼？”

“這是本幫第一位護法。”張行以手指之，稍微一笑，卻又看向本人。“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

張世昭怔了征，也有些慨，卻又有些沮喪：“隨便吧，一個代號，而且還不想被人注意……反過來說，有人喚張三，不也名頭大嗎？”

“那什麼呢？”張行追問不及。“總不能也張三吧？”

“……”

“常威如何？”

“張大宣好了。”雖然不曉得怎麼回事，但張世昭還是立即阻斷了對方明顯帶有惡意的建議。“我兒子名字里有個宣，這樣沒人以為我便是他爹。”

“也罷。”張行點頭，復又扭頭去看再攤手記筆記的徐大郎。“還有什麼？”

“公主和嬪妃怎麼辦？”徐大郎寫完字再度認真以對。“皇后與侍還沒有問題，但公主和那位妃子地位并不高，萬一送到江都，那個圣人發作起來直接殺了怎麼辦？他可是兄弟姐妹都殺絕的人……我聽人說那公主跟三哥頗有緣分，要不要留下來養？”

此言一出，周圍人面多有古怪。

“留下來又有什麼用？”張行倒是坦。“咱們也是刀尖上活的人……張大宣護法怎麼看？”

躺在榻上的張世昭，也就是張大宣了，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自己，但事牽扯到公主和嬪妃，他反而不好置事外，只是稍微一想便給出答案：“要是真念及緣分，想護一護，直接割給汲郡的王太守，讓他等一陣子把人送回東都就是……紫微宮雖然空的，可曹林那老小子在那里，終究能安穩一時的。”

這是妥當的，張行點點頭，不再多言。

徐大郎也收起小本本，正式起告辭，他一，周圍人也都起，便是全程一個屁都沒放的賈越也慢慢悠悠溜達出去了。

一時間，只剩下張行與張世昭二人了。

兩人干坐了一陣子，榻上的張世昭終于開口：“你怎麼還不走？不用去對付孟山公嗎？”

“其實還是有些缺乏自信，還是想請張護法給句穩妥的說法。”張行轉坐到榻邊，想去對方手，卻被對方直接收到被窩里去了，但他依舊面不改。“我剛剛的安排怎麼樣？”

“我要降你私人，你自己不愿的。”張世昭冷笑以對。“現在如何又來問這種話？”

“可既然是護法，也該從黜龍幫大局有些自覺才對。”張行依舊懇切。“真要是黜龍幫沒了，閣下裝死的事暴出來，那位圣人也好，曹皇叔也罷，怕是都饒不了閣下的……到時候弄得滿門抄斬，又算怎麼回事？”

“抄不了。”張世昭愈發冷笑不及。“河東張氏有個大宗師，當此時機，他不敢抄……”

“最多殺你兒子、兒媳婦跟孫子……”張行補充了一句。“外加你自己……對不對？降都降了，何必呢？”

“是啊，降都降了，我不知道？”張世昭也笑。“可是張三郎，我若極力夸贊你的條陳，或者說哪樣不妥，你心里便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