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第一天，濟城的郡府大堂上，黜龍幫的大頭領們正在進行隔門決議。

所謂隔門決議，也算是黜龍幫建立到現在的一個小傳統，甚至就是從濟城開始的，所謂大頭領們在屋里直接決議，但卻不隔絕聲音，頭領們可以直接在外面聽到，讓他們明辨是非，也是要堂上的大頭領們心里做個掂量。

堂外廊下，座椅布到下不了腳的地步，敞開的堂前大門口卻空無一人，而原本熱熱鬧鬧的大堂上，此時卻只有十數席列坐。

最當中，自然是首席魏玄定，左翼龍頭張行，右翼龍頭李樞三人。

三人之下，還有中翼大頭領白有思、雄伯南、伍驚風；左翼大頭領王叔勇、程知理、杜破陣、牛達、王焯、王振；右翼大頭領徐世英、單通海、翟謙、輔伯石、柴孝和。

了一個，多了兩個，兩位從未面的大頭領踩著某種差錯的說法抵達，算是難得齊備，合計一十七人。

而十七人列席，決議進展卻非常迅速，雖進展迅速，但是門外的頭領和其余幫英們卻漸漸面古怪起來，只是礙于勢，不好頭接耳罷了。

無他，開場之后，李樞率先引導議題，然后關于出擊方向的決議迅速展開，目前已經有足足七位做了簡短而明確的表決，而七個人中，居然有六個人是贊同去河北的。這跟之前勢均力敵的熱烈討論，形了鮮明對比。

首席魏玄定例行最先開口，他是河北人，明正大希自己回到河北去，希黜龍幫回到河北推翻那里的暴魏統治；接著是徐世英，他聲稱自己就在河邊上，對河北的慘狀頗有知曉，而且直屬部眾中郭敬恪魯氏兄弟都是河北人，思鄉心切，所以他也支持去河北，去解救那里的百姓；程知理立即跟上，他的理由類似，本人就是河邊上的人，親族鄉里都在之前的戰中被轉移到了河北，此時他理論上的直屬部眾臺軍更是從頭到尾的河北人，所以也支持去河北，最起碼要為臺軍打開生存空間，不能只躲在豆子崗那個鹽鹵沼澤地里白挨。

到此為止，都還無話可說。

接下來，一個比較意外，但似乎也有些理的表決出現了，翟謙也同意去河北，理由是在這個問題上，他被徐大郎的幾個部屬給說服了意思很明白，他這一手，是跟著徐世英來的，這似乎呼應了徐世英在建立一個實際上的東郡小派系的說法，更坐實了這位墻頭草的屬

隨即，負責南側數縣之地，私下被人呼為「白皮督公」的王焯忽然開了口，他建議南下，先「協助」來「求援」的準右盟兩位大頭領平淮西六郡，收攏準，再論其他。

這個時候，因為被直接點名，杜破陣和輔伯石不可能再等，只能無奈接上，接連表決，卻居然是建議黜龍幫大軍去河北作戰。

而也正是因為這二人突兀的被迫表態，以及到此時堪稱懸殊的結果，使得堂散發了一明顯超出預料的味道。

「你們二位可不能這麼一句簡單的去河北，得給個說法。」張行側躺在座中，挲著下，面無表的盯住了這兩人，似乎是要兩人按規矩闡述理由，又似乎是在發怒

堂外屏息凝氣，堂上眾人也一起看向了這兩位。

杜破陣躲無可躲，只能起正來言：「兩個緣故……」

「坐下說。」張行抬手示意，語氣平和，似乎只是提醒。

杜破陣怔了一下，環顧四面，還是老老實實坐回去，緩緩來言：「一來河北百姓久為暴魏摧殘，急需黜龍幫大軍解救；二來，準西的事我們能做好，便是黜龍幫南下淮西，也只是錦上添花張三郎，天下洶洶，只爭朝夕，既然要甩開膀子拯救天下，便應該盡可能去教更多人，你看看淮西那幾個郡就知道了，有義軍沒義軍，本不是一回事，那麼既然能同時鋪陳河北、淮西，又何必只從一路去？」

張行沉默不語，其他人也多不吭聲，只是看著張大龍頭，等他來言。

倒是初次來此場合的王振，忽然嗤笑一聲：「道理對的，要不是我當初在芒碭山待過，曉得淮右盟的小心眼，幾乎也要信了杜盟主，你這般說了半日，不還是想著自家稱王稱霸，不讓我們黜龍幫去你們地盤？我們明白說了，黜龍幫是天下義軍盟主，不是你們準右盟想躲就躲得掉的！」

說句良心話，也就是王振這廝混不吝的格能在這場合說這樣的話，但即便是他，也就是第一次參與時才能說出這種直板子話來，可既然說了，反而起到奇效。

杜破陣面久經風霜，跟謝鳴鶴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咋看起來卻好像年長了一旬一樣，可如今聽到王振赤指責，也忍不住面漲紅起來。

而輔伯石見狀，更忍不住當眾起呵斥：「我們誠心來投，講規矩說道理，你們便是這般辱嗎？！」

「既要講規矩就坐下說。」張行再度開口，依然只是要對方坐下，「坐下說話，不然就不要說。」

輔伯石怔了征，但江湖豪杰，爭得只是一口氣，便一時立在那里僵住。不過，隨著堂外一陣明顯，其中甚至還有起哄一樣的「呼」聲，其人還是在掃視了一眼堂上幾人后在杜破陣的拖拽下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氣氛已經很不對了。@華_書閣…j_h_s_s_d_c_o_m首.發.更.新~~

堂外已經，堂已經沖突，但這些都不是什麼核心問題，核心的問題在于，張大龍頭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麼，這讓很多人心里不安起來。

換言之，真正的不安來自于那些沉默的堂上之人，而不是公開沖突的杜輔二人還有王振，以及堂外眾人。

「王振，說了半天，價到底是主張去哪里？」張行轉過頭來，問了一句。

「去淮西，吃掉淮右盟，以絕南面后患。」王振揚聲來答：「這難道還要問嗎？我得對碭山的老兄弟講義氣，準右盟就是眼下咱們黜龍幫最大的敵人。」甭管話多麼不正確，現在是六對二。

張行點點頭，看向了杜破陣：「杜大頭領，現在是六對二。」杜破陣點了點頭，同時盯住對方不放。

「剛剛杜大頭領說的兩條，前一條我是認得。」

張行沒有看對方，而是轉頭對著空無一人的堂外空道開口來言。

」「那就是暴魏無道，生民有倒懸之苦但問題在于，只是暴魏無道嗎？我今天可以放肆說兩句斷言，天下間義軍起事時都是秉承天下大義的，沒有誰被到那份上還不準拎刀子反抗

的道理；但同時，天下間至三分之二的義軍一旦了點氣候，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然后便淪落到與暴魏無二，因為他們只有暴魏府這個壞榜樣，也沒人教他們該怎麼做不然，咱們黜龍幫怎麼如錐

囊中，穎而出，當上這個天下義軍盟主的？而若是這般，杜大頭領所言第二條便沒有意義，因為淮西沒法證明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能不能達到我們黜龍幫的要求。

「是這個道理。」出乎意料，第一個響應的居然是一直沒開口的右翼龍頭李樞：「所以，淮右盟得說清楚自家是什麼立場，什麼份

李公避重就輕了。」已經表態完的魏玄定忽然打斷了李樞的言語，參與了進來：「這不是一個名頭能作保證的，咱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首先，杜大頭領和輔大頭領既然來了，而且是以黜龍幫大頭領的份坐在這里，那淮右盟便已經無了，有的只是黜龍幫淮西的幾個分舵如果連這個都不認，那坐在這里干什麼，又說什麼？咱們憑什麼讓他們坐在這里？這個事不需要討論。」

李樞怔在那里，本駁斥，但隨著門外又一陣起哄式的，卻明顯整齊了不的「呼喝」聲他心中微，反而沉默了下來。

且說，李龍頭到底是個聰明人，心里門清，自己之所以要維護杜破陣和輔伯石，是要確保這兩人的表態有效，而非是替淮右盟爭取利益說句不好聽的，若計策能如愿，張行北走，那趁機一、一淮右盟反而對自己將來更有利。盟友，是推張行北走的盟友，不是別的盟友。

何況，諸位頭領都在外面聽著呢！

說得好。」李樞沉默下來。張行卻又立即接上，乃是復又在座中盯住了杜破陣：「兩位，有些話你們必須得說清楚否則，很難讓人取信你們。」

「哪些話？」杜破陣沒有再起，只在座中出滿是繭子和豁口的大手：「何妨先問清楚。」

「很多。」張行言辭清楚：「我今天就大約問幾句便是比如淮西那里的分舵是怎麼個人事安排？

「軍隊都是怎麼分布駐扎，有多人？不我們三人指揮？

軍中和各高手，有沒有出、年齡、命和修為高低的表格帶來，聽不聽我們調度？

淮西六郡，府庫中還有多東西？可有全份支出計劃送到這里來？

準備怎麼征收稅賦？怎麼救濟百姓？律法是什麼律法？奴有沒有被釋放？高利債有沒有被？豪強和吏的土地要不要重新丈量、授田？會不會私自設卡，在幫地盤上截斷商路？能不能今年就把年們筑基的事給允諾下？

這些，兩位親至，可都有言語和準備？」

一連串的詢問，前面幾句杜破陣和輔伯石還有些變，但聽到后來反而麻木，反倒是外面廊下的諸位頭領、護法、執事、舵主，經歴了前兩次自發的行為后，此番漸漸稔起來，開始呼應般的「呼喝」不斷。

……

張行每問一句，他們便呼喝一聲，似乎是在助威一般。

黜龍幫便是這般對待真心來投的人嗎？」半響，隨著外面廊下聲音停頓，輔伯石長嘆了一口氣，幾乎要被氣笑了。

不錯，我們素來是這般對待來投之人。」首席魏玄定毫不客氣回應：「空口白牙，說投了黜龍幫，實際上卻只是掛面旗子自行其是，那跟淮趙佗那里有什麼區別？我們這里可是準備等到接壤后，再行置趙佗的。你二位若真有誠意，還請在這里，當著黜龍幫大小頭領的面，將張龍頭所問的這些話，說個清楚！否則，不免讓人疑兩位的本心了。到底是為天下大義，還是為私小計？」

外面又是一聲短促而整齊的「呼喝」聲，然后便安靜下來，接著明顯有些初冬之風從屋頂鼓過，帶來了更明顯呼嘯之太，廊下一時也只剩下些許干咳的聲音。

杜破陣定定看著堂中央，說不清楚是在看張行還是看魏玄定，又或者是在看李樞，反正這三人坐的近。

很顯然，他在權衡利弊。

而這個利弊似乎很容易就能計算清楚今日局面，正是因為張行在此和黜龍幫的強勢，若是張行不能率眾去河北，只怕淮右盟要被吞的連渣都不剩了。

過了一會，隨著三人穩坐不，杜破陣嘆了口氣，似乎是準備站起來，卻又中途重新坐下，然后言辭緩緩而有力：

我們來的倉促，舉事也沒過幾日，所以，張龍頭所問的這些，我們一時間委實難答。但是不要，我可以做主，該送來的軍、財務種種訊息，我們一定盡快送來；制度、律法一定跟著黜龍幫來；要做的舉措，也會按照黜龍幫做過的樣子，重新來做；便是安排一些人去準西，幫我們置這些事，也是合乎道理的。」

門外不可抑制的響起了略顯振的嘈雜聲，甚至想起了并不高的「呼喝」聲，堂許多人也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了杜破陣，還有人明顯放松了下來。李樞當場笑了笑：「如此甚好，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但是我們也有兩個難，要在這里提前說出來。」杜破陣繼續言道：「我可以明白來說，準西六郡府庫是不足的，秋收，尤其是譙郡那里，耽誤的不樣子，老百姓也極窮我們到時候把府庫的賬本送過來，東境這里不能只要賬本，只要管束，不給幫助；除此之外，人離鄉賤，江準的豪杰們怕是不樂意來東境這里做事，這也是人之常，不是我們一句話就能妥當的。

;這次當然沒有呼喝聲，魏玄定笑了笑，便要說話。孰料，張行居然搶先點頭：「說得好！就是這兩條！」

周圍人各自一楞。@華_書閣j_h_s_s_d_c_o_m…無.錯.首.發~~

而張行也在座中搖頭：「到現在為止，大家大多數人都是支持去河北的，前幾日也有許多人跟我說，路上也有人不停跟我說，而我本人一直沒有回復，因為我是真的糾結首先，去河北的道理不用講了，是真的對，想打開局面，想與天地爭一口氣，就得去河北，這點我比誰想的都多；但是去河北，也是真難！」

「難在哪里？杜大哥已經說了！淮西窮，河北也窮，淮西缺糧食財帛，河北也缺，而且去河北前期，是沒有據的，錢糧資全要后方支應，后面會不會有怨言？」

「再說，準西豪杰不愿意去河北，東境大軍便樂意去河北了嗎？萬一艱難起來，部眾大肆做了逃兵，河北那里怎麼支應？」

「更不要說，還有最后一件，那就是徐州那里，是江都把控的，所以斷不敢主出擊準西。而去了河北，便是奪河間大營和幽州大營的口中食，尤其是河間大營，他們肯定要來打，而東都那位曹皇叔素來倔強，太原的英國公更是老巨猾，他們倆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換言之，取河北是對的，但前期必然是耗費極大的開拓局面，而且還不一定能，后面稍微型，又是個被三面夾擊的形，咱們真的未必能贏！」

「諸位，我只問一句，這些困難，你們做決議的時候，都想到了嗎？想過是自家去親承了嗎？」

張行說窮的時候，外面的呼喝聲就停了，舵主們和文職頭領們更已經抑不住，這是人的本能，誰都不愿意讓自己府庫里的東西白白拋灑出去。

說到東境人去河北不適應，可能會做逃兵的時候，很多領兵軍和軍權頭領們也都不安起

說到河北的戰略困境后，不是墻外廊下嗡嗡一團，房的大頭領們更是忍不住紛紛去看老巨猾之白有思，只是白俠本面不改罷了。

至于親承四個字，更像是某種威脅，翟謙已經發白了。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到此為止，張大龍頭本人的態度，似乎也已經很明確了，他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但沒有公開挑明，而是在規則選擇了演講和抗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