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徐二人渡河過去,稍作歇息,翌日啟程,先與濟北郡留后邴元正做了代,然后上路,下午又見到了東平郡留后,也是東境七郡一州中七郡留后這個群里唯一的大頭領柴孝和,又細細與此人叮囑了一番河北春耕糧種的急迫和與張行堅持置逃兵的堅決態度,隨即又行出發。
接下來到歷山,正值傍晚,二人一起在歷山大墓前做了祭奠,隨即分路,徐世英回東郡,單通海去濟。
河分兩叉,單走一。
只說單通海連夜趕路,第二日一早便到了濟郡濟縣城,也虧他修為高,依然神抖擻,卻不急著見留守的右翼龍頭李樞,反而先去見了濟留后房彥朗,按照公事公辦的方略將事講完,這才問起李樞位置,然后前往拜見。
房彥朗趕便要引著他去,卻被雄伯南阻攔,只讓房彥朗安心去做公事,說要自家去拜訪,卻果然是開了軍被服場的倉城所在尋到了黜龍幫右翼大龍頭李樞。
「李樞見得雄伯南來,既驚且喜,匆匆讓到后院,再加上本就在濟的幾個頭領,翟寬、丁盛映、黃俊漢、常負幾人一起喚來,倒也團團坐了一桌,然后便匆匆擺酒。
東境商貿發達,算是天下一絕,所以七郡一州全然酒,反而不耽誤酒水生意暢通無阻,基本上就是王叔勇跟徐世英帶著東郡、濟一幫子人吃的大頭……雄伯南對此心知肚明,也不計較,只是坐下喝酒問好。
眾人酒過三巡,撂了筷子,混了杯盞,李樞方才問起正事:「天王此番回來可有什麼要事」
雄伯南點點頭,開口便道:「事是有的,但已經跟諸位留后都講了,不敢耽誤了事。」
李樞面不改:「那就好……莫不還是催促春耕和整軍資,還有置逃兵的事」
「李龍頭曉得是怎麼回事就好。」雄伯南正來言。「的的確確是辛苦東境諸位了……但河北那邊也是沒辦法,而黜龍幫自是一,無論如何都要擰一繩才對。
「這是自然。」李樞坦以對。「而且說句自夸的話,眼下這個局面我也早就有所預料,因為河北那邊從出兵開始到眼下,都有些猝不及防……太急了。
「是這個道理。」雄伯南點頭以對。「但不是事趕事堆起來了嗎無論如何小,軍事都是本,從當日提前渡河去打薛老二開始,事就由不得人了,而且終究是打贏了大仗,是天大的好事……」
「確實。」李樞懇切來言。「天王也好,北去的諸位頭領也好,張龍頭也罷,都辛苦了。」
「張龍頭那里對東境這邊其實只有這幾件公事,還是說過的,無外乎是時間迫投票,要專門對諸位留后叮囑一番。」說著,雄伯南反過來問了起來。「李龍頭這里呢可有言語給河北代我既然來了,也一并傳回去。」
「張三郎在河北,杜盟主在淮西,后勤和日常政務又有八位留后,我一個閑人,哪有言語」李樞帶著三分醉意當場笑道。「無外乎是春日草遲遲,逍遙自在罷了。
雄伯南一言不發。
「我本人如此逍遙,當然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東境這里諸多兄弟,大頭領、頭領、留后、舵主、副舵主,還有淮西那邊,甚至周圍跟我們眉來眼去的諸位周邊郡府吏、豪杰英雄,卻都是有些說法的。」李樞曉得對方不吃自己這一套,乃是面不變,毫不遲疑的把語氣轉了過來。「他們既有些說法,我這個做龍頭的便該收攏起來轉達河北。」
雄伯南也正起來:「請講。」
「事很繁雜,我過兩日寫一封正經的文書過去,但大約的意思卻很簡單,就幾條,我跟天王先說一說,你去跟張三郎講一下,讓他心里先有個底。」李樞認真來言。
「李龍頭若是寫信的話,我反而沒必要多問了,因為我來東境之后,還要去一趟汲郡尋牛大頭領蹤跡,未必有你信快。」雄伯南蹙眉解釋道。
「無妨。」李樞愈發懇切。「河北那里,本是張三郎、魏首席、雄天王三足鼎立的,而且既然是大家的意思,也肯定要河北諸位頭領都曉得才行,不可能只跟張三郎一人說話,當面說給你,聽你反應和意思也是正題。」
「那就說吧。」雄伯南倒也懶得婆婆媽媽。「
「首先,是魏首席和張三郎在河北,頭領升黜之權全在那里,留后、舵主任命之權也在那里,而東境這邊大家覺得自己的盡職盡責未必能被河北那里知曉,常常不安。淮西那里,還有周邊的豪杰、吏,該有的任命和許諾也都跟不上。」李樞開口來言,果然有些說法。「為此,多耽誤了事。」
「這確實。」雄伯南倒沒有否認。「正好張三郎那里還要不停的在幫規制上做說法,得讓他對河南的兄弟做代……我也同意,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老生常談的資后勤,民夫兵員了。」李樞繼續來言。「我既在河南留守,雖說要團結一心,卻也不能對民間議論置若罔聞,不是說不供,而是說什麼時候是個頭有沒有一個數量、期限」
「還有呢」
「還有一個就是,淮西那里屢次來要支援,都說淮河南岸群雄并起,打的辛苦,南方向,軍張的厲害,稍有彈,就有銳東都部隊跟襄大營的人過來…杜破陣前幾天來信說,在淮安郡跟汝南郡邊界上吃了個大虧,幾千人一下子沒了,其中還有五百人是他淮西的老底子,心疼的不得了……淮郡的趙佗也跟我們來信埋怨,說朝廷已經疑他,他卻不敢彈……意思就是要援軍,最起碼要一。」
「人事、錢糧、兵馬……」雄伯南到底是耳濡目染了兩年,一下子聽得明白,卻是慨了一聲,然后目掃過在座的幾個神各異的南岸頭領,最后落在了李樞上。「關鍵是李龍頭這里怎麼想的」
「我嗎「
「這是自然,你是龍頭,咱們講道理,說規矩……龍頭龍頭,無論如何,黜龍幫一開始就是你跟張龍頭做的頭,第一年是你做進取,張龍頭做留守,第二年是張龍頭做進取,也不了你做個擎天柱在這里坐鎮的。」雄伯南聲音雄渾。「至于什麼三足鼎立,大家心里都明白,就不必多言了,只說實際的就行,我雄伯南絕不會倒騰舌。」
「那好。」李樞曉得雄伯南,不由神一振,乃瞥了周圍人一眼,然后不顧人多耳多,抓住機會直接口。「我的意思很簡單,不如左右分府!南北并立!哪怕是沿河再分幾個郡給河北支應,都好過現在整個東境被拖著僵住。」「
「我反對。」雄天王果然干脆。
「為何」李樞心下冰涼。
「我贊同在河南設府,也贊同你李龍頭當個幾郡的家,因為確實到了這份上。」雄伯南正道。「但我反對南北并立,因為黜龍幫必須要擰一繩,大家聚在一起,打一個名號,用一個說法,便是你們的旗幟,雖然不同,但都是一個字……所今以,設府的時候,都還必須要服從黜龍幫的大規矩,不能一分為二來!」
一瞬間,李樞復又心歡喜起來,只是面不顯:「那就好,我只是憂心會有人多想。」
「多想什麼我倒是怕李龍頭多想。」雄伯南不以為然道。
「我如何會多想」李樞無語道。
「因為眼下局勢,張三郎明顯是能事的那個,而李龍頭你又不是沒做過主,卻失了鄆城,敗給了張須果。」雄伯南昂然來道。「所以,真要是說必須要服一個大規矩,有一個人站在最上頭代表咱們幫,當這個幫里的核子,便
只能是張三郎……大頭領們來做論手也好,頭領們一起商議也罷,都離不開這個結果……也只有這個結果之后,才好南北開什麼堂、立什麼府,否則,大家是不安的,也是不答應的。」
聞得此言,在座的其余幾位頭領各自心里一跳,如翟寬更是直接眼皮一跳,差點便要失態,所幸被黃俊漢給抓住了。
至于李樞,只是沉默以對。
就這樣,雄伯南喝了一頓酒,稍作歇息,便也告辭,然后自行往北面去了。
李樞這邊,自己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是喜還是憂,當天與幾位頭領送雄伯南離開,然后幾位頭領自是本地周邊,也多趁勢散場,他本人卻是徑直來倉城的一尋常公房小院,來尋幫尋常護法張大宣……或者干脆點,張世昭好了。「
「所以,你是覺得丟了面子」春暖氣開,張世昭只在院中吐了芽的樹下坐著招待對方,聽完以后,面毫不變。
「當然不是。」李樞坐在旁邊言道。「一來,雄天王的脾氣人盡皆知,他這
麼說坦坦,毫無私心,我的確無話可說;二來,我也不是那麼務虛之人……只是,我現在心里有些計較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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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失了名,進而失了實」張世昭一語道破。
「就是這個意思。」李樞慨道。「張行渡河走后,我總覺得自己過于蠅營狗茍了,想振作起來,結果他這邊一得勝,我這邊不免再起私之心,說句難聽的話,就是怕張三郎一發不可收拾起來,我從此失了那份野。」
張世昭失笑:「你這人,都說你才思敏捷,是個謀略深厚的主,怎麼關鍵事宜還沒有一個江湖豪客看的清楚你有沒有野,起沒起私之心算個屁!名實這個東西是你說了算嗎人家雄伯南都說的那麼清楚了,你丟了名,是因為你打敗了仗,張行打贏了仗;你還能握住一定的實務,是因為你建幫有功,沒有犯下本的大錯……
;李樞長吁短嘆不止。
「所以,要我說,你來我這這個教書匠、筑基師這里,其實只是想借我當年的名頭,讓我替你占卜一二,求個心安,是也不是」張世昭繼續捻須來問。
「是。」李樞干脆承認。「張公,你跟我說實話,我還有機會嗎薛常雄敗的太快了!張行贏得也太快了!嬴一場歷山,顛倒左右,再贏一場馬臉河,便要自居其上了……若是再贏一場,我不如早日投子認輸……」
「只來問我,我實話實話,卻覺得他下一場大戰十之八九要輸。」張世昭忽然打斷對方。
李樞則愕然當場。
「當然,是大戰,不是什麼走馬跑地,一郡半州的小戰。」張世昭補充了一句。
「張公是覺得我這人沒什麼可救的了,所以隨口戲弄我」李樞反應過來,一時
有些生氣,又覺得有些好笑,還有些凄涼。
「我是認真的。」張世昭懇切來言。「我問你,歷山為什麼能贏」
「因為……因為張三郎力挽狂瀾,以逸待勞。」
「是。」張世昭面無表,立即點頭,順便抄手攏袖。「但也是因為黜龍幫上下,皆是河北、東境出,此兩地,無論吏、豪杰、百姓,都恨了大魏朝廷,所以張三郎振臂一呼,他們愿意再去拼命一戰;
「還有張須果,咱們此時說句事后白帝爺的話,也是東境人心不在魏,他的齊郡
軍里,東都來的關隴子弟跟東境本地的豪杰他張須果一人本彌合不起來;
「最后,朝廷的三路兵馬,理論上戰力最強的韓引弓一路卻在沿途做政治易、劫掠地方、收買部眾、排除異己,結果陷到了泥潭里,坐視張須果獨立來戰,一敗涂地。」
「是這樣的。」李樞點頭之余又有些焦躁。「這都是說爛了的。」
「那馬臉河為什麼能贏」張世昭混不在意對方態度,平淡反問。
「因為張三郎果斷!」李樞毫不猶豫給出了答案。「太果斷了!而且真的是能聚集力量,用在刀刃上……整編二十五營這個事,我一個年節是真做不來的,因為陳斌來降,立即決定總攻的魄力也不是我能做的。」
「還是那個說法,張三郎的本事是他本事,但也不能忽略了別。」張世昭繼續從容言道。「河北是國家重地,但骨子里還是人心不服魏……薛常雄空有大軍,卻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也為此不能團結人心,地方吏更是宛如一盤散沙,軍中看起來雄壯,居然也早早是一盤散沙,陳斌這種出的人都能反,還能指什麼」
「所以呢……這又如何」李樞愈發焦躁。
「這又如何」張世昭坐在椅子上,終于微微嘆氣。「你還沒想明白嗎張行之所以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是因為他是在大河下游,這個朝廷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是那位圣人棄了天下后,朝廷力量自然消散的地方……是此消彼長,是反魏起,大魏落。」
「照閣下這麼說,難道大魏還有起的機會」李樞搖頭以對。
「有。」張世昭干脆應聲。
李樞再度為之一怔。
「這跟大魏最終有沒有救無關,你不要弄混了。」張世昭如此解釋道。「我也不覺得大魏有救,否則何至于到這里存但是有起就有落,有落就有起,這是世間的規律……而且,大魏無救,關隴無救嗎圣人棄天下,各烽煙四起,州郡皆有叛,但為什麼有的地方能被迅速平有的地方卻一發不可收拾有的地方死灰復燃,終燎原之勢有的地方卻穩如紅山」
李樞心中微……有些話對他而言是不言自明的,譬如說關隴的強悍。
大魏才取天下多久原本的人才、軍事、地理優勢擺在那里不說,而從先帝登基一開始,便大搞特搞關隴本位建設,朝廷幾乎是不停地將河北、東境、江東的高手攏過去,也將天下的財帛糧秣鐵也都聚攏于關西和東都左近,而這些優勢和資不會因為大魏消亡而消失的,只要有一個人迅速籠絡住關隴人心,他們依然占據絕對優勢。
實際上,大宗師和宗師的分布也能說明這一點--十一位大宗師,還顯不出來,還有一種中間是高峰,然后四面邊角上起飛的態勢,但是宗師就很明顯多是大魏朝廷掌握了,而且多在軍中。
「你有兩個最大的優勢……」張世昭此時出手來,指向了對方。「第一,是在黜龍幫這個儼然已天下義軍盟主的義軍中占了建業之功,怎麼都數不出前二去,手里無論如何都有一份基業;第二,就是你出關隴名族,關隴軍頭們,包括晉地世族都是認你的……這話反過來說,也是張行的最大弱點。」
李樞認真點頭:「不錯,是這個道理,他本可去武安做郡守,當白氏婿,跟白三娘從關隴里取勢,卻非要來東境做事,我與他接這兩年也能看出來,他就是覺得不能讓關隴再當家了,覺得這天下再度崩壞,關隴那群人也跟那位圣人一樣,要負責的,要認罪的,所以要帶著河北這里再起來,跟關隴分個勝負……這是他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