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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 第一章風雨行(1)

到了他們這種地步,其實就是一句話和一個決心的事,張伯說完,也不言語,只是努力抬頭來迎湖風。

倒是王懷通,心中一

他如何不曉得,自己恩師是在提醒孫思遠,更是在提醒自己,給自己指路呢?

照理說,已經走上同一條路,而且注定要接手南坡的王夫子更應該理解到自己恩師的思路,但王懷通想了一陣子,反而悶悶:“恩師是說,黜龍幫最無稽的政策,也就是強制一并筑基、識字,反而是走在我們前面的天下正道了?若是如此,我們便是學了,路已經被人家走了,我們又能如何?”

;“首先,我現在的確覺得,這個政策是天下之正道……他們都說這是張行這個年輕人有的昏招,乃至于有人猜測是他建立私人權威、控制地方的手段,但自從我曉得以后就覺得,這可能是人家走在所有人前面的正道、大道……倒因為有些超前,反而被人輕視了。”張伯了口氣,緩緩來做回復。“至于說,人家做了,我們就不能做,那更是負氣的言語了。且不說爭龍這個事外上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誰一口氣泄了,就失了風頭,他們未必能做。只是人家在河北東境做了,我們難道不能在晉地關西來做?還不要說,我們要做的事,跟他做的事也不一定是競爭關系……書院還是太高了,便是往下一點也夠不著他們剛剛筑基、識字的地步;恐怕還要他們再往上一點才能連起來。”

王懷通陡然醒悟,卻又嘆氣:“可惜,事總是要從下面起來的,不免還是要以他們為本,否則便是無之木無源之水。”

“你能曉得這個,說明比我強,沒有被家世蒙了眼睛,看不起下面人。”張伯誠懇來道。“最關鍵的就是這個……既見了千金柱,便該曉得,凡事以人為本是對的,只要是人,便可搖天地元氣,便可尋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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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是河北一行,見到了黜龍幫的和作為,曉得魏玄定那些人居然還有些能耐和前途,我還真未必這般坦誠說出這般話來。”王懷通板著臉答道。“我不是厭棄他們,而是一直只覺得他們不能教,不能事。”

“所以說,還是要多走一走,看一看,不能因為一座塔、一個念頭就把自己束縛住了。”張伯拍著自己彎失笑道。

“說得好。”這一邊,倒是孫思遠開了口。“說得好……剛剛張兄點醒我,我如何敢不再俗世試一試?可人在廬山,思慮周邊皆是真火教的基,哪怕是治病救人,也不好再起爐灶……唯獨天下之大,何不可去?當今世,或有大廝殺,我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尋一個要沖之地,起一個千金臺,重立些千金柱呢?卻不知道往后何將大?哪些地方合適一些?”

張伯愣了一下,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頭看自己徒孫房玄喬。

房玄喬立即拱手作答:

“不瞞孫真人,馬上要打大仗的是關西、河北、江淮,可前兩便是激烈,也會迅速平息,至于北地、巫族、東夷之地,皆不可幸免,但又偏僻。故此,我以為將來戰事持久、反復拉鋸者,又道路通達者,還是東都周邊為主,淮西-徐州似乎可行。”

“東都有了司馬二龍。”張伯點頭,回來對。“大河兩岸是黜龍幫的基,張行、雄伯南,乃至于其下種種,皆不可限量,關西自是關隴連蜀的當廬主人估計也要起來了,再加上晉地,關隴還是很強,你若行此事,便不好專向一家……所以若江南不愿意留,老夫以為江淮確實可以去看看。”

孫思遠拱手以對:“既如此,送了張兄南下后,我便不拘江淮之地,北上走一走,再看看如何定址,招攬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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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也笑了,卻居然有些如釋重負。

他既棄武從文,一輩子都不能更改好為人師,勸道解的本

解決了眼前的事端,說了況,談了道途,這個時候,卻是孫思遠繼續了話題:“不過,剛剛三位言語,只說黜龍幫此番立住了跟腳,我倒是有些好奇起來……真火教傳承許多年,尤其是之前幾百年,幾次想做事,但總不能離教派樊籠,以至于為豪杰所破,淪落下風。再看其余地方,魔衛之類也多如此。往之前看,許多幫派起勢的也不是沒有,卻都沒有擺幫會草莽之氣。想來黜龍幫本是東境幫會,如何做到這般地步,聽起來竟似遙遙領先一般?”

“還得孫真人自己去看,至于說黜龍幫眼下的局面……”張伯搖頭以對,卻又止住。

后王懷通則看向了房玄喬。

房玄喬失笑,攏手走下坡來側而答:“不瞞真人,要我說,什麼幫會、教派、霸府、朝廷都是虛的,關鍵只在一點,便是如何能調治下的人才、兵丁、錢帛、鹽鐵,又能調度到什麼程度,然后使用這些本時又能有多用在正途而非私上……而要從這方面來說,黜龍幫卻是更勝其他各家一籌,因為他們家是幫政分立,郡府、縣衙、鄉里都在,倉儲、道照樣維護,上頭也有霸府類的行臺,對應的職也都在,所謂幫中份乃是單獨的收攏人才,進行人事安排,也是團結人心的東西,并沒有影響正常的行政制。至于說尋常幫派,多是以利而合,上來便從基上壞了正常的政務,不是一回事。”

孫思遠恍然,復又不解:“黜龍幫一開始便是如此嗎?”

“當然不是。”房玄喬認真作答。“他們一開始用幫派來攏人是不得已,因為起事之初東境西段兩郡中,固然有朝廷員和文修要反,但真正有兵馬錢糧的卻是幾個鄉野大豪、東齊故將之后,這些人已經被大魏朝廷了坐地的盜賊之流,不用幫派來排位子,那些人本不懂……只不過,從一開始的時候便有張行這些人一直帶著往幫政分離走,這才有了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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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思遠連連點頭:“原來如此,事在人為。”

“其實。”房玄喬看了眼恩師,主繼續言道。“非要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好像朝廷制之外關隴世族相互聯姻結一般,但黜龍幫不是用緣婚姻,而是嘗試另辟蹊徑,盡量以剪除暴魏安定天下為志向,從所有人中拉攏人才,構……從此來說,或許有些虛浮,但無論如何都勝過其他了。”

孫思遠沒有吭聲,只王懷通負手來言:“你若有心,盡管去便是,我從來沒有阻攔你的意思,只是恩師這里即將……遠行,南坡的事我也要承擔起來,接下來咱們得有所選擇。你是要出仕幫做個圖謀,還是要留在晉地潛心文修?仕,自然可以去借黜龍幫或者關隴之地氣,騰云起舞;而文修,你師祖已經指了新路了,咱們師生完全可以在晉地徐徐展開走下去……所以你的志向到底在哪里?”

一直沒說話的孫思遠侍從也看向了房玄喬。

而房玄喬猶豫了一下,給出了自己的答復:“不瞞恩師與師祖,我都想要。”

“那就去黜龍幫修行嘛。”張伯反而給出了建議。“在黜龍幫里也可以教學生,而且教的更多,剛剛都說了,一定不要囿于出、囿于地域,黜龍幫里做書院,說不得事半功倍。”

房玄喬拱了下手,沒有應聲,也不曉得他是如何思量。

“這張行是什麼來頭?”孫思遠適時來問。

“黑帝爺的點選,卻走出來了一條自己的路……但有沒有人指點,我就不知道了。”張伯有一說一。“我與他細細聊過,滿肚子想法,六七分的誠懇,極利的口舌,但最關鍵是還能籠絡人心,讓人跟他走……”

“每樣都很了不起。”孫思遠幽幽以對。“加一起更了不起了……如此說來,必然是黜龍幫與關隴新貴決一死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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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說。”張伯幽幽以對。“白橫秋剛走,黜龍幫馬上就有一個新的大坎,卻不知道黜龍幫能堅能之外是不是還能屈能。”

“江都嗎?”孫思遠當然曉得對方是在說什麼。

“不錯。”張伯剛要展開,卻又忽然覺到一疲憊,不由苦笑。“罷了,反正是見不到了。”

幾人皆不好再長篇大論。

“你們兩人不要跟來了。”停了半晌,張伯忽然再開口。“剩下路程請孫真人送一送我便可,你們只管走自己的路。”

王房二人齊齊來,卻又被張伯擺手制止:“老夫這一生,年從軍,橫戈百戰于晉地,之前雖說是自滿,就此迷了眼睛,但確實也將西魏東齊的英杰們看了個遍,算是稍有見識,稍得軍功;后來僥幸活下來,南坡開院,教書育人,什麼都教,什麼都想,卻還是限制在一地,天然做了世族子弟的專院……但我并不以為這就是什麼不值的事……尤其是先帝晚年,甚至了學校,獨有我的南坡堅持了下去,也算是有一份功德了。”

孫思遠立即頷首。

“其實,人之一生,道阻且長,便是沒什麼就,只要做事為人問心無愧便可!”張伯繼續言道。“便是曹林,將來天下人可能都會視之為可笑之輩,但他自己想來也是無愧的!既然無愧,走到哪兒,就落在哪兒,何必再給自家子弟什麼衰像?你們委實都不要跟來了。”

話到這里,兩人都不好說,而張伯頓了一頓,便站起來,就著煙波縹緲的鄱湖出神。

隔了好久,到底一聲輕嘆:“但還是可惜,可惜!”

周圍四人,俱皆容,王懷通更是雙目發紅,繼而直接帶頭,引房玄喬一并下拜,朝著張伯恭敬大禮……這位已經名許多年的晉地文修宗師,本想按照一定古禮來完告辭,孰料跪下以后,卻難自抑,只如一個老農一般在滿是漬尸首的草坡上狼狽叩首,而且反復多次。

房玄喬完禮節,看著這一幕,只能無聲靜候。

停了片刻,干脆是張伯扶住了孫思遠,后者會意,干脆以真氣“扶”著對方,往下方船只而去,待上了船,復又回頭攔住一人:

“士揚,你也不用跟來了。”

那隨從一愣。

“我知道你早就存了建功立業的心思,教中隨蕭輝起勢后你更是坐臥難安,如今我要去江淮了,你也可以放開手腳,做你想做的事了……跟你是同鄉,我又走了,必然重用你……盡管去吧!順便收拾一下此地的尸首,都是教中兄弟。”說著,腳下船只逆風自,須臾更是自行轉過彎來,往鄱湖深去了。

徒留岸上三人沉默無聲。

過了好一陣子,眼看著兩位大宗師消失在視野中,房玄喬卻主拱手開口:“未請教閣下姓名……是姓是,江都是姓,還是姓別的什麼?”

王懷通這才回過神來。

“林士揚。”那人倉促拱手。

而頓了一頓,這林士揚復又甩手低頭,緒低落起來:“其實,我不止是的鄉人,還是他的義弟兼心腹,是做了教主后派來監視老教主的,老教主早就知道,但到最后都沒有揭開這一層,給我留足了面……這話,也只能對兩位北方人來講,不然一直要憋心里的。”

房玄喬沒想到這一出,只能頷首。

王懷通也只好胡點頭:“記住孫真人的大度,以后做事妥當些便是……我們師生隨你理一下這些尸首,也算是在這里守恩師最后一日。”

林士揚也只能跟著點頭。

三人對著點頭,接著卻還是林士揚出了大力,他等了一陣子,自尋了之前散開的朱紂等人,說明份,朱紂軍中本就有派來的高手,自然無話可說,乃是將尸首收拾起來,稍微沖洗了干凈,當晚便放在了準備好的木柴堆上,繼而挨個點燃。

熊熊烈火,燃盡殘軀,許多年了,江南都是這個規矩。

王懷通著這些火失神許久。

翌日,朱紂等人開拔,曉得王懷通是太原王氏出,還是晉地名的宗師,更是大宗師嫡傳,當然要小心來問,準備邀請對方往九江城去。

但王懷通是何等人,連張行都看不上,如何能看得起這群自相殘殺的江南義軍?實際上,他知道朱紂本是南義軍卻畏懼黜龍幫的幫規逃到這里后,就是更是看不上了。回過神后,對林士揚也有些鄙夷。

再加上他此行本就是要送恩師最后一程,如今恩師已經相當于告別,又怎麼會留?

于是,也干脆帶著房玄喬北上。

只不過,走到江上時候,忽然想起來,舊吐萬長論如今正在下游宣城,便干脆過去。結果,一日千里行到宣城,卻又聞得一個新的訊息,乃是吐萬長論連宣城都不能立足,已經逃到北岸歷去了。

所幸,只是南岸北岸,沒有耽誤路程。

再行到歷,終于見到吐萬長論,而后者心煎熬,忽見故人,不由驚喜。

王懷通倒也干脆,見面后握手直接來勸:“老將軍,江都必出大,大魏必亡,早點走吧!回關中做個安樂公便可,總比在油釜中煎炸要強。”

吐萬長論猶豫了一下,也當場剖心來對:“我也覺得要垮,可是,江都城有牛督公、來總管;而魚總管已經退到江寧,我已經退到歷,三郡挨在一起,足足四位宗師,便是又從哪里呢?怕只是怕,我一走,反而開了口子,出破綻,到時候那些人作起來,將大魏之亡都推到我頭上……我本人一個戰場上進位宗師的將帥,這把年紀了,死了也就死了,名聲壞了,反而要連累家人的。”

王懷通無奈,只能仰頭而嘆:“既不能走,也一定不要再江都了。”

“自然曉得。”吐萬長論連忙頷首。“你小子既來,今日且縱一醉……也與我說說北面事。”

王懷通只能與對方攜手進

倒是房玄喬跟在后面,不由無語……不江都,便躲的開生死嗎?不走,便不會壞了名聲嗎?天塌了,大宗師擋不住,心思各異的四位宗師又能如何?

但終究沒有開口。

“虞常基和齊王殿下且不論,只四位宗師怎麼辦呢?”

酒宴擺開,鄰郡而已,江都城,東都驍銳中的一位中郎將在桌上認真來問,赫然是之前在徐州與黜龍幫大戰的趙行,此時職務依然還是右衛的左翼第一鷹揚郎將。“”

為首開宴者沉默不語。

這引得宴席氣氛直線下降。

而等了片刻,非但無人開口,反而有一人忽然借著酒勁哭泣起來,卻是左屯衛所屬右翼第二鷹揚郎將張虔達:“我當日怎麼就從徐州逃回來了……若是不逃,此時也跟著司馬二郎回到東都了!何至于在這里人不人,鬼不鬼?”

眾人既鄙夷,又心酸,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半晌,趙行緩緩開口:“還是要找司馬氏……司馬將軍,你跟司馬氏雖不同族,但畢竟同姓,何妨跟我一起去聯絡一下司馬化達?還有張將軍,你也不要哭了,司馬士達雖已經死了,但何妨去尋當日接應你和司馬士達一起出逃的司馬進達?”

為首那名復姓司馬的將軍一時不解:“為什麼司馬兄弟就行了,他們敵得過四位宗師?”

“敵不過,但他們加上你,便可以全面封鎖宮,可以欺瞞那位圣人。”趙行灼灼。“我其實也沒法子,但最起碼知道,若是那些宗師是護著那位圣人的,圣人便也可以調起宗師……這就有了機會。”

話到這里,頗有幾人心

而趙行也繼續嘆了口氣:“更不要說,司馬正據說坐穩了東都,而全軍本上還是想回東都。所以于全軍來說,也只有司馬氏可以給他們回家的承諾,也只有給了大軍回家承諾的人能擔起弒君的名號!咱們不行。”

終于還是把那兩個字說出來了。

這是雀無聲的后堂,幾乎所有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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