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焯點點頭，卻又抬手：“余公公先喝茶。”

余燴無奈，只能再度捧起茶壺，這一次，茶水溫，居然適宜，再加上其人說了半日，早已經口干舌燥，便干脆牛飲而盡，然后以漉漉的袖口抹了下。

這個時候王焯終于正來言：“小余……余督公。”

“不敢當。”余燴明顯誤會，趕起。“王督公去了東都，還是要以你與牛督公為主。”

“不是這個意思。”王焯擺手嘆道。“小余……按照你的說法，昨日司馬化達他們才到的渙口，當場爭論之后才做了繼續往淮西的決斷？”

“是。”

“然后牛督公知道消息，原本準備直接過來尋我，卻擔心以他的修為與份過于深引起誤會，再加上雄天王一直在左近徘徊，于是專門請你過來？”

“是。”

“你是上午到的，咱們直接見了面到現在？”

“自然……”

“好了。”王焯再度抬手制止對方開口。“那麼換句話說，你今日過來，我其實沒有半點準備，對也不對？”

“王督公，此事由不得你準備。”

“你還是不懂我意思。”王焯失笑道。“余公公，我是說，既然我沒有準備，你何妨親自出去走一遭，當面問問侍軍的人，到底愿不愿意跟你們走？”

余燴明顯一愣，旋即肅然：“既如此，我就當面跟他們說清楚，絕不讓王督公有什麼為難之，正好也取信他們。”

王焯連連頷首不及，便站起來，而余公公也不顧連夜趕路之后的疲憊，隨之起而去。

外面還下著雨，到了五月，梅雨已經很明顯了，而兩人談的地方赫然是譙郡最北面的酇縣縣衙……得益于淮右盟的兩次據地轉移，早在兩年多前侍軍就已經將地盤從北面的梁郡南部擴展到此地，只不過因為侍軍實力有限，哪怕是產生了巨大的權力真空，也只能穩住這周邊幾個縣而已，并沒有繼續擴展……而從軍出現在淮北以后，侍軍的首領、黜龍幫的大頭領王焯就一直都在此地。

來到縣衙大堂外的街口上，王焯看了看頭頂的雨水，主來問：“要不要敲鐘把侍都喊過來？”

余燴看了看對方肩膀的微，心中泛起一莫名的焦躁，卻強行住，只微微搖頭：“我先去單個談談……都在何？”

“縣衙公房里的縣吏。”王焯抬手隨意指點。“大街上巡邏的軍士，還有那邊那幾個鋪子也是我們的，里面賣布賣服的，城頭上的守軍……都有東都出來的侍。再往外面找，外面莊子里、牲口棚里、鐵匠鋪里、渙水渡口上，都有。”

余燴敷衍著點點頭，他沒有選擇回縣衙中找侍出的縣吏，而是往大街上攔停了一支披著蓑的巡邏隊，并告知了對方相關形。

孰料，隊伍中幾名侍形容古怪，只一名首領在雨中按刀回復：“余公公不該來問我們，我們雖是侍出，如今卻是軍士，軍令讓我們去哪兒就去哪兒。”

說完，居然徑直率隊離開。

余公公無奈，在雨中街上跺了跺腳，復又去尋了幾個縣吏，但縣吏們聽完后卻多不吭聲，而是一意去看王焯臉，于是乎，余公公只能扔下這些人，又朝著王焯指過的一鋪走去。

來到鋪中，鋪并沒有待客，而是在收拾東西，十幾個人正在將許多布匹、，包括一些麻、之進行封裝，見到王焯與余燴進來方才止住。

余燴進來后大喜過，因為他居然認出了其中一人，然后立即迎上來問：“章貴兒！”

那侍見到余燴，明顯一驚，但看了一眼對方后的王焯后，反而后退了兩步，驚愕來問：“余公公何時來的？怎麼這個時候來這里？軍那邊怎麼說？”

“能怎麼說？正要來接你們回東都。”余燴不顧對方手上還有件服，直接拉住對方雙手。“章貴兒，咱們爺們一別六年了吧？”

“是。”喚作章貴兒的侍目閃爍，卻還是在周圍人的奇怪注目下有些慨說起了兩人過往。“我比余公公晚兩年宮，卻在學堂剛建起來的時候在里面過照面，當時余公公讀書好，是學堂的第一，早早去做了文書，我不是那個料，讀完了反而去了帽監……后來余公公都做到北衙執筆，常隨前了，還不忘看顧我們那些學堂的爺們……咱們是從西巡開始錯開的，真就是六年了。”

余燴聽對方說完，幾乎要落淚：“不要，咱們這會又能在一塊了！”

章貴兒抿了下，又看了眼王焯，然后懇切來問前之人：“余公公也要幫嗎？那就太好了。”

“你還不知道吧？”余燴一愣，繼而一笑，便將軍與黜龍幫維持住了大略和平，軍將走淮西，黜龍幫放任侍軍來去自由，而牛督公又為侍爭取到了西苑等等好大略說了一遍。“咱們爺們可以回東都了，將來在西苑一起快活。”

章貴兒點點頭，干脆回道：“我不去！”說著不顧對方驚愕將手回，轉繼續疊服，“回東都又如何？東都也不是家……我不去，留下好。”

余燴本想來勸，但回頭看到王焯怪異表，反而無言，只低頭走了出來。

來到外面雨中，余燴攏著手沉片刻，正告知王焯：“王督公，還是敲鐘把人都聚集起來最好……”

王焯點頭，便要去人。

余燴復又攔住對方：“能不能只敲鐘聚人，王督公就不要面了？”

王焯立即點頭：“我隨余公公在這里等著，人到了，余公公你去，我留下。”

余燴只是頷首。

片刻后，縣衙里開始響起鐘聲，并有吏員騎著驢出來，沿街呼喊，要侍出的人往縣衙去，不過一會功夫，便有上百人聚集而來。

“城外還有，余公公要等嗎？”王焯認真提醒。

“不必了。”余燴也正回復道。“我一定要跟他們單獨說清楚，牛督公也好，我們其余這些江都的爺們也好，都不會扔下他們不管的。”

說完，便一個人冒雨往縣衙去了。

王焯負手立在原地，隔著細雨著對方略顯畏的背影，神復雜。

另一邊，余燴來到縣衙門前，也不知道今日第幾次重新開始講述事原委，但講著講著居然有些哆嗦和抖……要知道，這可是五月梅雨，主打的就是連綿不絕加一個高溫，也不知道他抖什麼。而縣衙正堂前的街上，包括之前章貴兒在的足足百余名侍打扮各異，神不同，卻都立在雨中，用一種復雜的眼來看正在懇切說明況的余公公，同樣不知道都在想什麼。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余燴方才說清楚況，也是愈發誠懇起來：“諸位爺們，跟我走吧，牛督公也好，我們這些江都的爺們也好，都不會扔下大家不管的！”

然而，沒有人理他。

大白天的酇縣縣城里，下著雨，稱不上嘈雜但也絕不算安靜的，可現在，這上百名侍卻只是站在那里一聲不吭。

坦誠說，這一幕，近乎于詭異。

不過，余公公明顯有些不安和惶恐的同時，卻居然沒有過度的驚異……可能是連夜趕路的緣故，也可能是現在有些驚恐過了頭，以至于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聰明如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一點事的真相，只是還沒拐過彎罷了。

過了一會，大概是有些可憐他，也可能是無可奈何，章貴兒在的一些認識余公公的侍們開了口：

“我們不去。”

“我們不走。”

“余公公回去吧。”

“留下也行，反正我們不去。”

“回到東都，西苑就是咱們的，咱們把西苑修好，進退自如啊。”得到回應的余燴似乎如釋重負，努力補充了一句。

“余公公，進退自如什麼意思？”章貴兒蹙眉道，他是真不理解。

“就是說，我們可以在西苑關起門來守著，借著牛督公的本事做庇護，借著東都倉儲的糧，等著天下易主。”余燴連忙解釋。“你們想想，我們一群沒有的人，總要依附個皇帝跟宮城？又不像宮人，還能嫁出去。”

“那我更不去了。”聽到這里，章貴兒的聲音忽然高起來。“我這輩子都不伺候人了！”

“我們也不要人遮護，我們自己就能護自己。”一名披著蓑的侍扶著刀對道。

“反正我們不去東都！”

“我們就留在這兒！”后面的話與之前零星的回復很像，但卻是幾乎所有人一起喊了起來。

余燴余公公立在那里，目瞪口呆，這位北衙督公既恐懼又不解，偏偏又想到了什麼，繼而有些好奇與期盼。

“都回去吧！”過了一陣子，大頭領王焯出現在眾人后，從容下了命令。“我與余公公再私下說話。”

眾人依言散去，王焯負著手走上前去，來到對方跟前，然后看著氣連連的余公公平靜開口：“小余，你看明白了吧，道理很簡單，他們喜歡這幾年的日子……”

余燴點點頭，復又搖頭，儼然還是難以置信。

“我來告訴余公公咱們的岔子出在哪兒……岔子出在余公公你們覺得我們的日子應該很苦很累，所以無論如何都沒有在宮中舒坦，宮中有供給，最差也有陳糧送來吃，所以你們覺得你們爺們是在救我們爺們。”王焯把腦袋往前探，幾乎是用挨著對方耳邊輕聲言道。“但你想過沒有，你跟牛督公那邊的爺們，只捱過那般日子，卻沒過我們這般日子，而我們這邊的爺們，兩邊的日子都用過，但我們都覺得現在這個日子更好過……那你說，該聽誰的？或者直接一點，到底哪個日子好過？”

“這邊日子好過。”余燴到底是學堂第一出的人，一瞬間就得出了答案。“只能是這里日子更好過。”

“就是這個意思。”王焯微微回頭來，死死盯住了對方的眼睛。“我們這些爺們現在的日子更好過，所以誰要我們過之前那種伺候人的日子，還要扔下這里自家產的糧食去吃陳糧，我們就要跟誰周旋到底……小余，你、牛督公，還有那些江都的爺們，你們現在得選一個，是要跟我們一起過這個好日子，還是要跟我們爺們刀兵相見，周旋到底？！”

“我跟你們過好日子。”氣息重新穩下來的余公公還是那般反應靈敏。“無論如何，咱們都不能自相殘殺。”

王焯立即點頭……北衙督公這個位置，素來不養閑人……若對方真的冥頑不靈，也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