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擋個屁!”張虔達口而對。“咱們淋雨,他們不淋?為什麼把我們放在最后,不就是擔心跟之前那段路一樣嗎?可你看看,這幾日可有人來?我說句實在話,這雨是招人厭,但人家跟三輝一般都是一視同仁的!”….
趙行想了想,點點頭:“這倒是實話。”
其實,趙行心中所想的卻是更復雜了一點……他覺得,黜龍軍退到人家自家的城市休整,肯定比眼下軍這個鬼樣子要強,真要是再來襲擾,那相較于前段時間對抗占優的局面,現在的軍肯定要吃大虧的……但是,雨下這樣,卻基本上確保了黜龍幫不可能在五月之后再有休整好的建制援軍南下,這就確保了軍的總戰略安全。
;所以,這雨確實是公平的。
只不過,這個思路就沒必要細細跟緒不好的張虔達再說了,省的這廝無端生事。
一念至此,趙行便起告辭,往營地中做巡視去了。
說實話,盡管這幾日他一直都在留意,但每次探查軍的后勤保障時都會心驚跳:
三個人才能分到一個帷帳,還基本上是的,只是大家背靠背躲雨取暖,病號在里面更是只能苦捱。
鍋倒是齊整,十人一口鍋有損壞,但嚴重缺乏燃料,這點真沒辦法,因為沿途城鎮的房子都被前面軍給拆了,營地原本的柵欄也被刨了燒掉,周圍野地里全都是綠,本就是找不到燃料。
糧食一團糟,而且趙行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模式的糧食損耗——按照大魏軍規制,除了集中的后勤運輸外,還要每人背一個麩袋,里面裝個十來斤磨好的麥麩、米之類,一則為了行軍方便,二則為了軍士能及時快速得到補給,結果現在全都被雨澆,繼而泡脹,有的從里面發熱發霉,帶著一餿味,不怕死都還能吃,最讓人發懵的是,居然有整個袋子被撐掉的況。
錐子、鉗子、矬子、鉆子都還好,火石是十不存一。牲口還有,但基本是都已經淪為馱。
鞋子是損耗最嚴重的,按照東都時的條例,軍本來每年可以有三雙靴子,兩雙六合靴,一雙冬靴,但在江都荒廢四年,六合靴基本上只有軍才能每年發了,所以軍中都是舊靴子,很多人都穿草鞋……這倒不是連布鞋都不發,實在是布鞋不住泥路糟蹋,軍士們干脆將布鞋掛在上……而現在趙行細細來看,卻發現連草鞋都艱難了起來,因為路邊沒有那種堅韌的長草了!
這一點都不荒誕,軍折返,拋開一頭一尾兩萬多人,中間的核心軍主力也有足足五六萬,加上隨軍的百、宮人、侍,還有得到了軍士待遇的工匠,以及新降之人,十萬人總是差不多的,這些人未必是沿著一條道走,也未必會蓄意屠城、掠奪什麼的,卻足以對沿途城鎮以及自然環境造巨大破壞。
這點從人皇帝獲得人這個外號的過程便可見一斑,那時候天下太平,各地都有倉儲,道平整,可幾萬人沿著天下腹心之地走一遭,便足以造巨大的不可逆的破壞,遑論眼下。….
但趙行不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只憂心自己的境,而現在又因為在軍這艘大船上,所以憂心軍的境。
在營地里探查完畢,這位剛剛做了一個多月右威衛將軍的軍宿將,并沒有直接去睡覺,而是停在了營地的西南側,站在那里發呆……雨水毫無意義的稍駐,吸引趙行的是自彼飄來的零散霧氣。
其人著霧氣,始終難以放下心中忐忑。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軍現在看起來強大,但別人不知道,他不知道嗎?
里自是千瘡百孔。
從今年春末開始,軍依次經歷了最出大將的出走、弒君、一次平叛和一次暴,然后迎來了一位只知道奪權的丞相還有忽如其來且又來源駁雜的降人,現在又經歷了上百里戰線上的擾,以及眼前最麻煩的梅雨。
至于部山頭林立,大小軍頭相互妥協、對抗、抱團,就更是傳統藝能了。
這些東西,加上四年的蹉跎,使得原本傲視天下的軍戰斗力大打折扣。
這一點,軍部的人都知道……只不過,為什麼其他人都只是煩躁不安,而他趙行卻憂心忡忡呢?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是之前駐扎在淮口以及更早之前與黜龍幫手的經歷,讓趙行意識到,黜龍幫不好惹,而且上上下下都不好惹,文的武的都不好惹……他很懷疑,黜龍幫會不會看清楚軍的“大打折扣”,然后忽然咬過來!而且,當黜龍幫真的咬過來的時候,軍到底能不能支撐?
畢竟,其他人都覺得,就算是軍戰斗力大打折扣,可主力尚存,對付一個剛剛在河北打過大仗的黜龍幫還是沒問題的,或者說,大不了閉著眼走過去嘛。
這個霧起的真不是時候。
“這霧可有名了。”
就在這時,王焯忽然出現在趙行的后,主解釋。“據說是當年青帝爺除去了淮水原生的真龍,以至于淮水無主,呼云君原本在江口盤桓,聽到消息后便想占據淮水,結果來到這里,卻發現赤帝娘娘祖上一位妖族圣主已經到了淮水南岸的涂山,還要以彼為據點,疏浚淮水,擴展良田……呼云君曉得這個妖族是要大氣運的,委實無奈,只能躲到涂山上,長呼三息而走,從此涂山,還有涂山對面的淮水北岸,便常常起霧。”
趙行回過頭來,眉頭皺得發:“王公公也信這些故事?我怎麼覺得這霧氣是西南邊的三汊澤冒出來的呢?水汽又重,天又熱,雨一停就出霧吧?”
王焯大笑:“我也覺得是三汊澤冒出來的,只不過看到趙將軍深夜皺眉,才說了個典故。”
趙行聞言非但不笑,反而更加嚴肅:“我前日早上的時候,竟不知王公公這般待人隨和。”
“此一時彼一時也。”王焯怡然自得。“那時候我們侍軍剛剛把糧食給了前面的司馬丞相,若是當時我再稍微弱一點,說不定就要害自家兒郎真去拉纖,現在連車子都壞的差不多了……事到如今,總不能讓我們侍軍扛著軍走吧?那自然就能與你趙將軍說什麼霧氣了。”….
趙行搖頭不止,卻又忽然來問:“王公公,你果真是真心愿意離開黜龍幫的嗎?”
“什麼意思?”王焯狀若不解。
“我覺得你們侍軍留在北面,未必就比回東都差。”趙行幽幽以對。
王焯言又止,只是干笑。
而下一刻,趙行繼續來言:“你想想,現在的局面,是黜龍幫、英國公、司馬氏、蕭氏四家的局面,雖說結果不定,但哪一家要做皇帝,怕是都要侍的,你們分開各尋一結果,豈不更好?”
王焯愣了半晌,然后負手嗤笑一聲,便去看霧,本懶得與對方言語。
趙行見狀,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說錯了話,卻多曉得對方態度,也干脆搖頭不語。
就這樣,二人看了一會霧氣,隨著又一團霧飄來,王焯率先轉離開,倒是趙行又繼續立了一會……須臾,這位右威衛將軍也覺得無聊,便準備回去休息……但剛一轉,他卻好像在霧中約聽到了一個嘆氣聲。
且說,趙行自是一位丹高手,膽大且目如炬,他淡然回頭一掃,越過霧氣看的清楚,周圍并無異樣,便只當是沼澤里起了水泡,再加上心中有事,只不做理會,兀自回去了。
其人既走,卻不曉得,先走一步的王焯已經尋到了知世郎,并制定了計劃的最后一環。
翌日再度啟程,這支隊伍正式離開了渙水沿岸的道,轉而向西北面走向了單純的陸路,因為車輛損毀,這次連皇帝都得步行,太皇太后則由幾名有修為的侍流背著趕路,這一日沒有下雨,走的意外的快了些。
到了五月初十,雨水再度下了起來,而且特別大,下午時分,隊伍遭遇了一次黜龍幫哨騎,后者觀察了片刻后,一個呼哨就消失了,這讓憋了一肚子火的張虔達本沒來得及手,以至于更加憤怒。
這日晚間,因為軍嘗試搶奪宮人的行為,發生了軍、侍軍、知世軍的混沖突,張虔達本想借機發作,卻被趙行努力勸住。
后者的原話是,真鬧起來,不知道難看的是誰。
五月十一,部隊進譙郡境,這一日得病的人很多。
五月十二,傍晚,雨水中,這支隊伍抵達了山桑城。
這麼說可能有點不準確,因為他們跟山桑城之間還有一條在梅雨季節顯得稍微有些寬闊與湍急的河水——渦水。
這是跟渙水、淝水、潁水、汝水并列的淮北支流,理論上它是幾條河中最小的一支,但依然是正經的淮水支流,依然是寬闊超百步的河流,之前軍隊隨意往來的睢水則是支流的支流,本就不是一回事。
“歇一晚上吧!”幾位軍中領頭人臨河而對,王焯第一個下了定論。“不可能黑過浮橋的。”
“也只能如此。”趙行嘆了口氣。….
“趙將軍過河去吧。”張虔達角燎泡,提出了一個建議。“去城里歇一晚上,你的兵不在這里,沒必要跟我們在外面耗……把皇帝與太后也帶過去,省心了。”
趙行一時心……饒是他作為一名丹高手,這些日子也被梅雨折磨的夠嗆,再加上軍中缺食,臭氣熏天,誰不想睡個舒坦覺?
而就在這時候,素來沉默寡言的知世郎王厚忽然開口反對:“皇帝跟太后是丞相給俺來看管的,趙將軍自己去就行了。”
“知世郎,若不是你的人路上惹事,在路口鼓噪,咱們今晚上本可以全都城的!如何還來聒噪?”趙行沒有開口,張虔達先發作了。
“俺能怎麼辦?”形矮的王厚聞言漲紅了臉,上的全是泥的披風也抖了起來。“俺雖是一心投了司馬丞相,可俺軍中有想家的,不想去淮西安置,俺能怎麼辦?”
“總得把鬧事的都殺了!”張虔達面目猙獰,角的燎泡居然隨著他的表作破了一個。“不然誰知道還會出什麼事……你今晚上非要把皇帝和太后留在這邊,明日他們裹挾了太后與皇帝投了黜龍賊也說不定!”
“你不要胡扯,這些兵馬都是俺的本,要是因為幾句話就手殺了人,才是鬧出禍的緣由!”王厚面愈發紅了起來。“至于他們要是真想跑,真想裹了皇帝跑,俺自會置!”
“趙將軍。”張虔達還想說話,王焯卻忽然。“依著我看,你還是留下吧……不然,皇帝沒被走,這兩位反而要火并的。”
趙行無奈,只能點頭。
當然,這一晚上并沒有火并,也沒有知世軍造反,只是一如既往的疲憊、爭吵,外加各種怪氣熏天。
趙行忍了一夜,翌日一早,又耐著子在細雨中等全軍吃完某種奇怪糊糊為主的早餐,便迫不及待主持起了過河事宜。
浮橋是前軍留下來的,現的,軍理所當然爭相先過。
然而,過了一兩千人,另外一位郎將到了對岸接應,趙行稍微得閑的時候才注意到,知世軍與侍軍還在鑼鼓收拾東西,卻全都約束妥當,并無人過來爭搶浮橋。
猶豫了一下,趙行決定過去干涉一下……倒不是他如何好心讓對方先走軍殿后什麼的,而是職責所在,要讓一部分知世軍護衛皇帝和太后先過去,侍軍也可以護衛著百過去。
“趙將軍,你怎麼來了?”
出乎意料,這次王焯的反應比較主。
趙行自然沒什麼可遮掩的,便將自己來意道出:“軍已經過去不了,是不是可以讓陛下、太后還有文們過去?”
“自然。”王焯點點頭,回頭相顧后被雨淋到面發白的余燴。“余公公,你先去知會一聲知世郎,讓他自家做好準備,然后去喊督公過來,得讓督公親自護送陛下與太后過河,下雨浮橋是的,省得出子……”….
余燴會意離去。
然后王焯再來相對趙行:“六千軍,先過去四千,總得讓張虔達把縣城搶了他才能順了氣,然后讓督公看顧著知世郎領著幾隊人護送陛下和太后過去,再過其余軍,然后知世軍,我們侍軍帶著百可以放在最后……今日總得趕路,總不能睡在這縣城里吧?”
趙行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訕訕:“張將軍只是被落在全軍最后,再加上雨水委實難熬,有些不爽利罷了,不是針對幾位……”
“無所謂。”王焯擺手。“本就不是一路人,倒是趙將軍你非得湊過來,將來路上不免顯得奇怪。”
“等進了淮西,最晚了東都,你讓我湊我也不湊。”趙行幽幽以對。“王公公以為我是主攬了送你們這個活嗎?我這是整日在司馬丞相面前說要小心黜龍幫,惹煩了司馬丞相,被發配過來的。”
王焯愣了一下,反而失笑:“倒是真沒往這里想,只以為你是來監軍的……”
趙行只是擺手。
過了好一陣子,牛督公與余燴方到,幾人就在王焯的侍軍營中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然后看著軍過河,然后直接涌縣城,看著知世軍和侍軍,包括侍宮人們做好輕裝行軍的準備在那里干等。
最終,眼見著軍過得數量差不多了,趙行終于主開口:“可以了,軍得過去四千多了,咱們也過去吧……過去后不要理會城里的軍,直接護著陛下與太后向西趕路。”
“是差不多了,走吧!”王焯點點頭,然后回頭去看牛督公。“督公,你也看到了,是趙將軍非要找咱們,沒辦法,辛苦你一回。”
牛督公一聲不吭,只負著手看了看王焯,然后去看趙行。
趙行不敢怠慢,趕拱手:“辛苦督公了。”
牛督公長呼了口氣,終于也點頭:“今天才知道什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已至此,咱們走吧!趙將軍也走!”
趙行聽到前半句還有些懵,后半句卻似乎回過勁來,便又要拱手。結果,下一刻,其人面突變,因為一悉的長生真氣莫名從自己腳下冒了出來,正如當日纏住那只云金翅大鵬一般,輕易纏住了自己的腳踝。
這還不算,就在他準備質問對方之前,這位被真氣卷起來的右威衛將軍便親眼看到了答案,繼而瞠目結舌于半空中——渦水東岸的營地中,知世軍、江都侍宮人們儼然得到通知,幾乎是一起打開了營門,卻是早有準備,簇擁著皇帝、太后和江都百們蜂擁往東北面而去!
那里是黜龍幫腹地!
王厚與王焯都是黜龍賊的應!
這還不算,腳下的侍軍營地中,兩千侍軍卻毫不慌,居然整齊有序,分隊列陣,或持長槍或舉刀盾,向著浮橋方向做出了防姿態,然后有序后退,以作掩護。
浮橋那邊,軍們明顯愣了一下,畢竟還有一千多軍沒有渡河,他們不可能不被這邊靜給驚到的……但是很快,這些人便更加快速的涌向了浮橋。
看到這一幕的趙行被拉扯到了半尺高的空中,然后隨著這些侍軍緩緩有序向北,卻是不由嘆了口氣。
說來奇怪,讓這位右威衛將軍到沮喪的直接原因并不是他被真氣封了,不能開口呼救;也不是他自投羅網的差錯;同樣不是他中了王焯和王厚的計策,六七日同行卻沒有察覺;而是一個很小的事,也就是剛剛那一瞬間,他在空中看到剩余軍在雨中蜂擁去搶浮橋。
畢竟,趙行心知肚明,這些軍不可能在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事原委然后慌忙逃竄的,那些軍只是聽到靜,以為侍軍和知世軍要搶他們浮橋不想讓出來罷了。
換句話說,即便是王焯和王厚都沒問題,他今天早上按部就班安排好的渡河順序也會失控。
軍這里,什麼都會失控,再妥當的安排都會失控……這實在是讓人沮喪。
3931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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