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看了一會，確保吐萬長論注意到眼下境況之后，房玄喬方才回頭，回應了對方的問題：“老將軍，且不說皇帝都沒了，三位弒君的司馬有沒有資格給老將軍下命令，在下也沒有說讓老將軍不去支援。”

“怎麼說？”吐萬長論微微挑眉。

“很簡單。”房玄喬轉指著后方向言道。“若是在下想錯了，前方沒有大戰，那老將軍行軍緩一日也無妨；而若是前方有大戰，老將軍過去也該是接應為主，并且要防備撤退引發……這樣的話，何妨從淝水上游繞過去？淝水源頭就在此地往北三十里，且從那里過去，部隊就不會在撤退時被淝水所困，還能先拿下譙城以作接應和防守，豈不兩全其？”

;吐萬長論想了一想，也終于笑了：“這倒是妥當！你們這些文修倒也奇怪，總是能有這種兩頭不挨卻讓人無話可說的妥當法子。”

房玄喬也笑了：“文修無用，只能想法子，決斷還要老將軍自己下才行。”

吐萬長論點點頭，倒也干脆，直接喚人去傳令，乃是讓部隊即刻轉向，逆流而上，而已經渡河的部隊，則充當哨騎，往東面去探聽軍。

就在部隊轉向之時，吐萬長論看了看頭頂已經小了許多的雨水，忽然發問：“小子，你剛剛說弒君？”

“是。”

“可是，你們當日走后，江都軍變，所有軍士都歡呼雀躍，我也如釋重負，跟軍上下流，大家都說曹徹早該死了，殺曹徹是天下第一等正經事。”吐萬長論幽幽來言。“然后一路行軍至此，沿途士民、吏，便是黜龍賊都說，曹徹之死，輕如鴻……實際上，據我所知，軍之所以服從這三人，正是因為他們三人帶頭殺了曹徹……若殺一人而天下歡呼，如何還要稱之為弒君呢？”

“因為這三司馬乃是魏臣，而且都是曹徹一手提拔的。”房玄喬想了一想，給出答復。“故此，即便是曹徹死有余辜，江都軍變有可原，但在一些固執的人眼里，仍不免有背主之嫌……何況，這三位軍變前后的臉也過了一些，立新帝卻殺齊王，又是丞相又是左右仆，又排兩位老將軍，為人不齒也是尋常。而若為人不齒，又要大敗，失了嚇唬人的兵甲，那自然要被人嗤之為弒君了。”

“沒想到你這般年紀就這般‘固執’。”吐萬長論聽完，也不由喟然。“算了，生死榮辱，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事，跟我這種沒什麼指的老頭子也沒什麼關系，梅雨眼瞅著也要停了，不管什麼結果，撐一撐，回到東都再……”

話到這里，這位老將軍心中一，卻是意識到了什麼，但他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有些意興闌珊……君臣相懼相殘，父子相悖相仇，還有背盟賣友、表里比興……這些事，他這輩子見了太多了，本提不起興趣。

一念至此，吐萬老將軍只是翻上馬，順便努示意：“小子，你的馬嗎？速速跟上。”

房玄喬心下一驚：“老將軍，我也要與你一起去嗎？”

“你這人！”吐萬長論有些無語。“既是你出的方略，便是我信你，也要防著你被黜龍賊抓到，曉得我的行軍路線……不是你說的嗎，黜龍幫是虎！再說了，你不跟我往北走，又能去何？難道還能渡淝水去渦水那邊找黜龍賊伙嗎？若是那般，我更要揪住你不放了。”

房玄喬想了一想，居然無可辯駁，便尋了一匹馬，跟了上去。

只能說，這個下午，司馬丞相在喝酒，吐萬將軍在繞路，魚將軍在加速，剩下的人在打仗，軍的大家都有好的未來。

轉到主戰場，完左右兩翼包抄的黜龍軍此時自然已經算是大獲全勝了。

“咱們當然能贏！”

李定從前方戰場回來，按照傳令兵的指點回到范圩子，遠遠便聽到了一個悉的聲音，而待其拐過一個圩路口，便一眼看到聲音的主人立在路上正在大聲說著什麼，兩邊烏一片，屋院外，全都塞滿了傷員、俘虜，正在愣愣來聽，也是不由放慢了腳步。

“為什麼能贏？”

張行繼續大聲來做宣告。“因為你們軍紀嚴明！全天下，就數咱們黜龍軍的軍紀最嚴明！你們看看軍，看看之前的東都軍、晉地軍，哪個不劫掠百姓？哪個不濫殺無辜？只有我們沒有！非只沒有，這次出兵，本就是為了保衛百姓！咱們是天下第一等的仁義之師！

“而我們這般秋毫無犯，這般救護百姓，百姓自然也會信得過我們，信得過我們，就會給我們傳遞報、提供給養、補充兵員……有了這些，憑什麼不勝？

“說句不好聽的，咱們這般仁義文明，軍那般殘暴魯，若是我們還輸了，那就是老天無眼，三輝四全都是泥胎木偶！”

話到這里，張行扭頭看到李定，卻是趕來做收尾：“諸位兄弟，此戰咱們已經勝了，就在這里安心修養，且待軍一敗涂地，紛紛來降！到時候與諸位兄弟計功！”

張行站在路中，兩邊都是民居和院落，一邊是黜龍幫的傷員，其中雖有些人知道開會“鼓掌呼喊”的規矩，卻也是數，再加上幾乎人人帶傷，便也只是零星呼喊；另一邊，多是軍的俘虜和傷員，此時則完全是懵的，嚇懵的，饒懵的，想懵的。

“你不會真信了這個什麼‘仁者無敵’的一套吧？”二人走近，滿臉一言難盡之的李定毫不客氣。

“胡扯的。”張行擺手示意，聲音卻低了不。“黜龍幫的經歷我不知道嗎？一開始在東境是在自家地盤上起義，哪里有劫掠自家的道理？后來去了河北，倒是想搶，結果剛去的時候河北幾乎是一片白地，也沒什麼可搶的。我現在跟他們說這個，是為了以后鋪墊，因為再往后，戰斗肯定會激烈和拉鋸，等到軍紀壞了再整頓就難了。”

李定這才緩和下來，卻又嘆：“無論什麼緣故，軍紀沒有壞總是好的，確實不容易。”

這次到張行多看了對方一眼，但馬上就回過神來：“突然回來，怎麼回事？”

“兩件事，也是一件事。”李定也回過神來，正回復。“我想問下，你讓伍大郎他們一過來就南下去譙城了？”

“是。”

“圍住司馬化達？”

“是。”張行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也不能說有，本來是想讓后續部隊補充中路的。”李定嘆了口氣，說出了另一件事。“前面翟寬大概是立功心切，饒過潰兵去做截擊，被司馬德克一個反撲給全營打崩了，翟寬本人也重傷。”

張行怔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氣，復又緩緩呼出。

他能怎麼樣呢？

他只能口氣。

“不耽誤前面推進吧？”半晌，張大首席方才努力開口來問。

“目前不耽誤，司馬德克便是勝了，也立即往后退了，大勢不變。”

“司馬德克……現在三司馬是不是都出來了？”

“司馬化達在譙城，司馬德克跟司馬進達在當面，不過司馬進達的旗號沒再看到，而且蘇靖方說他部下有人看到一彪兵馬往北去了，可能是司馬進達去尋司馬化達也說不定。”

“這邊一打完，就都得往北面去……破了他主力，搶了他皇帝，再殺了他們的丞相和左右仆，這一戰也就是完勝！”

“也是。”李定意外的沒有反駁。

人的時候，他還是能控制自己那傲氣的，這讓張行私下有發脾氣的環境時反而沒了機會。

停了片刻，張行還是不能忽視這一戰中黜龍軍的失利部分：“這一戰后，得讓一些只有資歷和山頭，沒有打仗能耐的頭領都下來。”

“有地方安置嗎？”李定不由皺眉。

“徐州可以建個行臺，譙郡這里也可以建個行臺。”張行儼然有些想法。“哪里沒地方安置？大不了大行臺里面各部再加個副手。”

李定胡點頭，似乎忘了徐州還有淮右盟呢。

“這一戰到此為止，不會再有什麼意外吧？”而張行忽然又問，儼然被繼二連三的整營建制崩潰弄得不自信起來。

“不會！”李定堅定搖頭。“除非天黑前中軍連著再垮下來三個營，或者吐萬長論能飛過來，現在就在單通海、王叔勇那里撕開兩翼包抄部隊，否則斷然不會！”

這次到張行胡頷首。

事實證明，黜龍軍并沒有虛弱到中軍剩余的十多個營連續再垮掉三個的地步，吐萬長論也沒有隔空帶著一萬人飛過來的本事……恰恰相反，隨著戰事持續下去，軍連續行軍的長久疲態終于在不停的戰斗、撤退中漸漸顯出來，經常是打著打著，忽然就垮了。

非只如此，越接近天黑，軍上下的軍心就越加搖起來。

就這樣，潰兵越來越多，追兵始終不斷，包圍越來越明顯。而果然，當天黑之前，司馬德克麾下維持著建制和戰斗狀態的部隊退到后左武衛將軍崔弘昇那里時，軍各部的軍心士氣終于撐不住了！

且說，淝渦之間，以丞相司馬化達為首，合計約有五萬八千定員軍主力。

而今日之戰，包括左仆司馬德克、左武衛將軍崔弘昇、左候衛將軍何稀，加上逃走的右仆司馬進達，四位軍主力大將，外加七位郎將，合計約三萬五千之眾，占據了淝渦之間軍主力兵團小三分之二的部隊，被黜龍軍以大約三十個營的兵力用兩翼包抄、穿的戰給迎面包住。

刨除白有賓舊部三千人的倒戈，只有司馬進達率領的三千人，以及前期其部被擊潰的幾千人中的一部分最終逃出了最后合圍。

剩余兩萬三四千眾，在三分之一兵力于前方范圩子先行崩潰，又在沿途死傷了兩三千的況下，于退卻和被夾擊的狀況下艱難支撐了半個下午，最終在張圩子以西、以南的大片野地中被團團包圍，并隨著黜龍軍的大面積收，迅速陷了失去指揮、建制的總崩潰中。

這個時候，天還沒有黑。

雖然有許多波折和意外，黜龍軍還是堅定完了李定布置的戰略任務，促了最終戰斗的勝利！

“黜龍軍已經開始大隊大隊招降了。”混中，左侯衛將軍何稀撞到了左仆司馬德克，不顧一切遠遠放聲嘶吼喝問。“司馬進達據說跑了，牛方盛一早降了黜龍賊，元禮正也看不到，崔弘昇在西面不知道是死是活，黜龍軍圍的跟鐵桶一般，雄伯南還在天上，咱們兩個該如何？你是左仆，是主帥，你給個主意！”

“能有個什麼主意？”司馬德克也早已經破防。“你不就是想讓我領頭投降嗎？我堂堂左仆，如何能降賊？！”

“左仆是個屁！”何稀氣得臉都紅了，卻還是條理分明。“大魏沒了，皇帝沒了，軍大隊也沒了，你是個狗屁的左仆？！不怕人笑話！”

“你若再軍心，我便現在斬了你。”司馬德克雙目圓睜，真氣肆溢，死死盯住了何稀。

“不投降也有一條路。”見到對方這般姿態，何稀一時生懼，卻咬著牙，指向了天上的紫云幕。“雄伯南就一個人，咱們賭一賭，一起騰躍起來，你往北我往南，生死有命，看雄伯南到底拿誰！”

司馬德克仰天看了看那紫云幕，咬咬牙，忽然騰起，卻居然是在兩軍數萬人的目瞪口呆中化作一道流直接砸向了那面紫巨幕。

而在這“左仆”騰起那一瞬間，素來理何稀便已經明了……可能對方一開始軍變是為了回家，但走到眼下，卻是本割舍不下這個空頭的左仆，還是要妄想靠著下面已經沒救的部隊，求得人上人的滋味。

哪怕這個滋味，這廝本就沒有真正嘗過，只是似乎有了嘗到的可能，再加上如今一日兵敗的刺激，也變得瘋魔了。

空中巨大的紫帷幕卷起來，只是一卷，便將那道流給完全包裹住，然后空中仿佛有一個無形巨人一般，直接將裹著那位大魏左仆的帷幕卷子給狠狠砸到了地上。

眾目睽睽之下，除了正下方被波及到的軍將士狼狽逃竄外，幾乎所有人都維持著目瞪口呆之態。

反復數次之后，眼看著那道紫巨幕卷向已經被黜龍軍控制的張圩子后，黜龍軍自然是歡呼震野，而那些軍，雖然也似乎恢復了活，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莫名安靜了不……不管是向外投降還是沒頭蒼蠅一般往里鉆，甚至包括渠的相互踩踏，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另一邊，司馬德克被從天上扔到圩子的土堤上時，雖然全都有，但居然還有一口氣。

“到底是丹高手，實的。”雄伯南氣吁吁，但依舊遮不住眉目的喜。“這就是司馬德克吧？”

“是他！”白有賓雙目發。

“司馬左仆，愿意降嗎？”張行看著地上的人，誠懇詢問。

趴在那里的司馬德克四肢都沒有，只抬起頭來，眼角一耷拉，緩慢而又堅定的搖了下頭。

“好，宰了，傳首勸降。”張行輕松給出答復。“你們誰手？”

話音未落，雄伯南毫不猶豫，早持著大旗走上前去，只將旗桿往對方背心部狠狠一，便將這位左仆給當場置……旁邊白有賓和虞常南齊呼可惜，又齊齊振！

白有賓拎著刀連轉了兩圈，虞常南則不顧面，直接跪地以手捶泥。

“你降不降？”張行沒有理會這些形，反而顯得有些著急，那邊人一死，便立即看向側另一人，赫然是被之前俘虜的牛方盛。

牛方盛哆嗦了一下，一時沒有吭聲，不知道是不愿意降還是被嚇到了。

“打斷他雙。”張行點頭吩咐，同時站起來，本不顧不遠敵軍中心的驚呼聲和各種靜。“準備送到譙城……我要帶走一個營，現在就往譙城去！”

竟是不管不顧這數萬敵軍的生死，先行去譙城了。

“這里是什麼？”

幾乎是同一時間，百里開外，莫名心臟跳的老宗師魚皆羅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左側的一片地形，雨水只是稍駐，便居然已經有霧氣逸散開來。

“是三汊澤冒出來的霧氣。”有參軍即刻做答。“據說是呼云君的典故，祂因淮水被奪，趴在河對岸的當涂山上往淮北呼云。”

魚皆羅忽然一怔，當場勒馬：“這片起霧的沼澤背后便是淮水？”

“是。”參軍不解其意，還是解釋。“水道蜿蜒，確實如此。”

魚皆羅看了看眼前大面積的沼澤，想到自己渡河過來沿途沒有遭遇任何黜龍幫的阻擊，卻是當場起了一個念頭，然后扭頭來看自己側的諸人：“你們想活命嗎？”

周圍將佐、參軍、侍衛莫名心慌，一時不知所措，不知所答。

“傳令下去，咱們從三汊澤里走。”魚皆羅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了下來。“不許聲張，也不用告知趙忌將軍，路是自己選的……譙郡那里的戰事，十之八九沒了，咱們過去必死無疑，想活命的，現在跟我走。”

說完，這位大魏朝的老牌宿將、宗師，居然離開道，打馬往泥濘不堪、是不是霧氣滾的三汊澤中而去，竟是遠遠繞開了前方的譙郡。

天黑了。

雨也停了。

譙城，諸葛德威又替司馬丞相準備好了晚餐和佐餐之酒，并親自安排好了晚間沐浴、住宿的事，這才匆匆轉了出來，而這一次，他不知道是不是吃一塹長一智，并沒有從側廊離開，而是選擇孤從前門直接轉出。

結果，剛一出郡府前門，迎面便被一人堵在了門檻，然后批頭來問：

“諸葛頭領是黜龍幫詐降的應嗎！”

諸葛德威心驚跳，抬起頭來，徹底慌張。

原來，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司馬丞相的心腹、智囊，隨行大魏中書舍人封常。

此人氣吁吁，行止狼狽，臉在剛剛打起的燈籠映照下顯得扭曲不定。

諸葛德威剛要說話。

孰料，封常上前直接揪住這位河北老鄉，低語氣，抖來言：“諸葛頭領，你最好是，否則你我將死無葬之地！黜龍軍前方大勝，數萬軍主力一戰而歿，信使前腳剛到，后面便已經有黜龍軍的兵馬悄無聲息急行軍堵到城前了！”

諸葛德威便要再說話。

孰料，也就是此時，城南方向，忽然便響起一陣喊殺聲，儼然是兩軍大隊在城外戰。

封常更加慌，趕來看諸葛德威。

諸葛德威張了張，這次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是真不知道。

PS：前幾天寫了個紹宋的番外，大家可以在手機端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