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站臺的列車已經開進幽深黑暗的地。
它從英國倫敦出發,于地下三千四百米開始向下盤旋,降至六千六百米左右時開始減速,往西部荒野開兩百四十一公里,通過黃金鄉衛星鄉鎮蔽的廢棄礦道,進深淵鐵道總局的鐵路系統。
這些從零號站臺出發,偽裝深淵專列的僵尸列車,是癲狂蝶圣教在地下世界逃避安檢審查的通載。
偌大的鐵路網絡像是人的管,鐵路的道岔有無數個,站臺和監控卻很很。
對瑪麗·斯圖亞特來說——
——失去倫敦,是令人惋惜的事。
——只失去倫敦,是令人慶幸的事。
——如果連生命都失去,恐怕才會覺到疼,覺到懊悔。
“歷史并非是循環,而是螺旋上升的。”
坐在車窗一側,倚著窗戶,就看見鐵道旁寄居于溫暖的電纜線路下,集群筑巢的鳥類。
“我從地表去往地下,又從地下回到地表,四百八十三年的人生中,經歷過無數次九死一生,命懸一線。”
捧著日志,學著乘客們的姿態,在這輛無人駕駛的列車上,認真的做筆記。
“我見過王朝的衰敗,見識科技的發展,見到偉大雄奇的領袖頹老凋亡——這些事在我顱隨著時間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唯有一件事不敢忘記。”
對照車站的VIP貴賓車廂,擁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起居室——起居室的大書柜里,塞滿了瑪麗·斯圖亞特的個人日志。
“我不敢忘記,不能忘記——任何時候我都要活下去,堅定不移的活下去。”
瑪麗一邊說,一邊寫。
“我與威爾遜這個偽作文豪聊不到一塊去,也是因為,他經常念叨起大衛·維克托與他舊友的醒世箴言,說[人生不應該是一場從熱到冷的旅途]——我不理解。”
輕笑,笑容中不有不解,還有不屑。
“永生不老的壽數讓我了解到,這句話是多麼的荒謬,人依靠著知,從猿猴變智人,喪失了猿猴的天真與良善,喪失了猿猴的好奇與熱——從樹上攀枝摘果,到地面茹飲。這是自然的演化。”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反復審視自,再也沒有懷春,再也沒有母慈子孝,再也沒有頤養天年——我的里恐怕找不出任何一句真話。”
“認知、學習、掌控,并且將這一切公式化,符號化,流程化。將復雜的變簡單的,將混的變規律的。”
“將人變可食用資源,將我變頂級掠食者。”
“我與威爾遜談起這些事——他卻說,這不是人們聽的故事。”
“我反問威爾遜,那麼人們聽什麼呢?”
“他便與我說,人們喜歡浪漫與幻想,特別是不切實際的偽,還要帶著一丁點真實,盡管這點真實已經能忽略不計,人們依然會據經驗論在生活中找到對應的原型,此類故事,就是最好的模板。”
“我聽不明白他的創作技法,便要他講人話。”
“于是威爾遜換了個說法——說起偽贗作的寫法。”
“人們喜歡的角千奇百怪,但是他們的上通常都能找到一個非常強烈的共同點——那就是幸運。”
“無論是男是,是人是狗,這些角的生活似乎從來都不缺戲劇公式演出編排,他們的生活多姿多彩,一切又因為幸運變得理所當然。”
“從最早的投石游戲,到如今千變萬化的賭博業,有一種病是治不好的,正是智人心深的知。”
“威爾遜與我講——賭博是知的表達,是人之所以為人的鐵證。”
“如果猿猴學不會賭博演化,那麼它就不會從樹上下來。”
“如果生命學不會賭博演化,那麼它就永遠都是有機原湯。”
“如果我們學不會賭博演化,那麼這個世界應該歸癲狂蝶所有。”
“在這個時代,老人去玩德州撲克,青壯年去球場,把命運托付給這種隨機的圓球運,年埋在手機游戲里十連。會試著無規律的轉魔方,并且試圖從這種運氣的儀式中,找到它的法門。”
“我跟著時代一路往前,要我來說——生命的本質便是從熱到冷的旅途。”
“我們在年時還會相信世界是好的,做好事是有好報的。”
“我們在青年時就立刻醒悟,工作與家庭才最重要。”
“我們在壯年時依然擁有熱,但是約已經能覺到,自己的一生所能達到的就極限到底在何,自己這一輩子,能到的天花板,仿佛就近在咫尺。”
“我們去往老年時,除了維系脈與家族,還要將自己的基因與模因,元質與神元質,都一并傳遞給孩兒,把這些天然純真的生命,改造自的影子。”
“這就是智人在三萬多年里,從克羅馬農人開始,直至今時今日的生存方式。”
“我從來都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以天道昭昭報應不爽的理論來講,我這殺人無數,吸吃的食人魔鬼早該死在某個勇士的劍下——可是現實與故事大不一樣。”
“人們把我當做神靈跪拜,”
“蕓蕓眾生將我送上神龕。”
“不用我去說什麼,做什麼,自然有人將元質明碼標價,送到我邊。”
“在這一刻,我深刻的會到,我不再是智人,而是比智人更加高級的生命——不然這些前來結奉承我的人們,為什麼會那麼蒙恩圣?為什麼要把我高高捧起,卻從不敢狠狠摔下?”
“我也曾困,也曾懷疑。”
“為什麼窮苦貧困的人很多,快樂富有的人很。”
“為什麼鄙無能的人很多,杰出優秀的人很。”
“為什麼賣命求生的人很多,發號施令的人很。”
“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金字塔的形狀?弱者那麼多,強者那麼。”
“以純粹的轉換資產來算一筆賬,這混沌人間,至要用二十個黑人的與,養一個奴隸主,至要用兩千個臣子的與,擁護一個無能國王,至要用五十萬個工人的與,創造一家吞噬財富的國際公司。”
“文明替它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遮布,為食主義換了無數個新鮮的名字。”
“于此同時,我也在思考,在觀察自己的胎元真,我的出發點是人,那麼這種植于人類心的奴是從哪里來的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
“早在億萬年前,于我們之前就有一個更加殘忍的文明,將我們從樹上拽下,把我們從猿猴改造人——當做奴隸使喚,才有了今天,有了在神像面前引頸就戮的羔羊,有了為不問回報的愚蠢付出,有了家族脈中莫名其妙的自我。”
“不然這些植于智人之的奴,這些卑鄙下賤的本能,這些恐怖詭異的幻想,這些莫名奇妙的儀式!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呢?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不過是高等生命用來收集元質的悲苦礦工!被困在脆弱里的奴隸!”
瑪麗·斯圖亞特繼續寫——
——筆停了那麼一瞬間。
接著,變得憤怒,變得歇斯底里。
“如此想來,我不過是蒙恩圣的奴隸,從一副鐐銬,換做另一幅更加沉重,更加牢固的鐐銬。”
“人類吃掉畜牲,是為了奪取畜牲的元質。”
“我用效率更高,更加先進的手段,奪取低等生命的元質。”
“好比來自東方的黑貓常說的——我們在求真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在早些時候,我還很天真,與信眾說起我的事跡與理念,還以為會遭口誅筆伐無槍擊。”
“卻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愿意為我賣命,他們認為我是一個有理想,有信念,有詳實計劃,有堅定意志的領袖,是一個值得崇拜的偶像。”
“我時刻警惕著,認為總有一天,癲狂蝶要收走我的元質,將我這辛勤勞作的信徒吞進肚里。我絕不屈服,絕不甘心!”
瑪麗合上日志——
——同時掐滅了投影儀的電源。
畫面剛剛停留在江雪明與小七合力殺死瑪姬的那一幕。
“現在瑪麗·斯圖亞特已經死了,這個泥塑偶像死去,我會迎來一段新的人生,與文不才一樣,離開天穹站這個危險的地方。”
“放心吧,江雪明。我見識過你的能耐,就不會再與你為敵,你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才分對錯。我已經長大了,不會與你斤斤計較。”
“我在留聲機中與你留下的訊息,大多都是空話套話,用來恐嚇你與你邊的朋友,在你辨清這些煙霧彈時,我已經順利。”
“我一點都不恨你,恰恰反而,我要謝你。”
“你讓我見識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恐怖火,你讓我明白,吸鬼的是那麼的脆弱。”
“你幾乎讓我重新認識了一遍我自己,我覺以往的自我是那麼陌生——你的六百多個擊殺鏡頭,都會為我學習觀的樣本。”
;“我不會為這些孩兒留一滴淚,我與你一樣,沒有什麼。”
“漫長的時間將我的清理邏輯與思維模式改造了冷,當我想起JOE,想起文不才的經歷時,是那麼的羨慕,又那麼的不解——為什麼這種完的生命,卻擁有一顆羸弱無能的大腦,連一百五十年前發生的事都記不清。”
“這顆大腦讓他的人生如六十四卦中的恒卦——卦辭是風雷激,宇宙常新。”
“江雪明,你教會了我很多作戰與生存的技巧,我會在地下世界的旅途中慢慢將它們消化吸收——逐漸掩藏自己的死門。”
“與我回到倫敦時,所創建的第一個教派一樣——它的名字[紅皇后],來自于紅皇后理論。”
“萬事萬都在飛速的演化,我們一不留神,就會被競爭對手甩在后,哪怕是拼盡全力的奔跑,也只能保持停留在原地的狀態。”
“現代社會似乎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例子——人們很努力的工作,卻依然無法獲得幸福。”
“——孩子們很努力的學習,卻依然無法考上愿景中的學校。”
“——青壯年拼了命的提升自己,可是早就有人比他們更優秀,更厲害。”
“——中老年人再怎麼養護,也無法敵過時間這把利刃。”
瑪麗已經了,心與意也跟著往窗外飄散。
“可是當我拿到鋼之心時,讓我神魂顛倒的人出現了——那段錄音里只有一句是真的,只有那一句話。”
“我錯以為這四百八十三年的等待,這永生不死的詛咒,是上天送給我這幸運兒的恩賜,是為了讓我活著見到你——你那時時刻刻保持警惕的心,好似機械一般的規整靈,時時刻刻從鋼之心中傳來的靜謐與祥和,幾乎讓我的靈魂煥然一新。”
“過這顆輝石,我看見了一個更加簡單,更加立的世界。”
“我幾次委派世上最厲害的報組織去查你的世,探你的家底,還以為你是某個神古老的星界異種留下的孩子——可是結果并非是我想的那樣。”
“關于你從小到大的檢報告,關于你的學校和長的環境,關于你的養父母,你的大哥,這些報資料我都了如指掌,卻找不到任何特異點。”
“你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只有那種古怪又執拗的[極意]——就像是深淵鐵道的傲狠明德一樣冥頑不靈。”
“——你們真的很相似。”
“可是木已舟,我便不去想這些無用之事,畢竟我還會活很久,或許你在回中打幾個滾,變作另一幅面孔,在幾百年后與我重逢時,我們還能再續前緣...”
瑪麗輕笑,人生路漫漫,有太多的驚喜等待著。
只要活下去——
——什麼事都可以發生。
“再過幾百萬年,再過幾千萬年,連人類文明都不復存在,對往后的生命而言,我會變另一個真神——是想到這些事,我的大腦就在歡欣抖...我...”
話音未落——
——從車窗之外撲進來一個影構筑的人形。
“嗨!瑪麗!”
杰克·馬丁端坐于桌臺的另一側,雙手撐著下,瞳孔中出與族近似的猩紅芒。
“你想不想知道!什麼他媽的驚喜!”
潔白的大牙笑一彎彎月亮。
四顆犬齒往下淌著泛黃的口水。
那個男人如一頭地獄惡犬,任由雪茄中的尼古丁與焦油混合的口涎落在干凈整潔的桌面上。
“在想誰呢?!是想我了嗎?!”
瑪麗臉劇變!
幾乎在一瞬間嚇得喪膽——
——與之前的鎮定自若完全不同,在窺見這魂不散來路不明的亡靈時,蒙恩圣母覺自己赤,岌岌可危。
就如你在游戲中進了安全屋,闖進非PVP區,卻發覺溫暖又祥和的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頭大灰狼。
杰克瞇著眼——
——他的表比起瑪麗見過的所有惡,所有族都要邪惡!
那笑容來自一八四零年,將食人祭祀當做幫派儀式,把圣人骨作為終目標的大首腦。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斯圖亞特!我在博館里見過你的畫像,這幾年又在歷史教科書上重新看了一遍,可是無論看幾次!我都覺得——”
“——這娘們怎麼會那麼丑!!!哈哈哈哈哈哈!”
怪異,怪誕,怪到無法形容!
瑪麗捂著心口,能到令人窒息的靈,就像是有纖細的絞繩已經死死纏住了的脖頸。
“開膛手杰克!殺人魔鬼!”
蒙恩圣母吐出狠話,表故作猙獰兇惡,要不落下風,如猛虎在爭奪地盤時的低吼。
杰克:“沒錯!是我!”
瑪麗:“你居然敢罵我丑?!地獄都不會收留你這種丑八怪!”
杰克:“說得對!”
瑪麗:“當你媽懷上你的時候,你媽吐了!”
杰克:“有那麼點醫學道理!”
兩人越越近,像是兩頭惡犬在比劃誰的牙更尖,誰的心更狠,誰的本事更大。
“你乘風破浪,跟著這些不識好歹的怪鳥,不遠千里跑到我的車上,是準備和我干一架?你覺得你能擊敗我?”
瑪麗抓向大皮箱,要掏武。
杰克往蒙恩圣母的持械手狠狠踩去。
眼見那纖弱白皙的臂膀在半途扭曲變形,像是骨折臼一樣改換路線,族的圣母施展著改造的魂威神力,已經取回了的主武,是一支HK33步槍。
“哦!糟了!”杰克捂著,在槍焰中變作塵霧黑煙。
子彈跟著那黑霧的軌跡轟碎了貴賓車廂中的家件,洗手臺被打了個稀碎。
蒙恩圣母著氣,據槍換彈流暢自然,一手持械,一手出副武系在腰間——并不喜歡戰斗,甚至會逃避大部分戰斗,但絕不代表不會作戰,絕不代表畏懼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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