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亦諧說完這句之后,薛推和唐維之便雙雙應承,轉出去了。
慕容籍和劉明雖不知道孫亦諧口中旳“那個”是什麼,不過聽他那語氣,應該是某種用來懲罰薛唐二人的東西。
這個路數嘛,慕容籍也是知道的,大致流程就是:兩個江湖大佬談判,其中一方為了給對方施,便隨便找個理由,讓自己手下的小弟當著對方的面演苦計;被施的那方要是肯就著這臺階下的,便先看上一會兒,然后在小弟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再來上兩句類似“算了算了,有話好說,別為難小的嘛”這樣的套詞,而施的那方也順勢接兩句“兄弟你真是宅心仁厚”這樣的廢話,隨即再讓小弟們停止自殘,抬下去醫治。
這麼一來二去呢,雙方此前的沖突便算是“化解”了,面子上也都過得去,接下來就能談事兒了。
至于那些負責演苦計的小弟,您也別覺得他們有多委屈,這些人事前都是得到過承諾的——萬一你把自己演死演殘,安家費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了你,而如果你最后過來了,仍能繼續為大佬效力,那等你傷一好立刻就能上位。
事實上,自古以來,這種“替老大上陣頂缸”的任務,是很多能力不足的嘍啰上位的絕佳途徑。
綜上所述,這種基于混混文化的、綠林和江湖共通的陋習,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三贏”,每一方都在其中各取所需,并沒有覺得自己虧了。
當然,眼下只是慕容籍推測孫亦諧要跟他玩這套,實際上是不是呢?
嗒嗒嗒……
不一會兒,屋外的走廊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屋三人聞聲,齊齊看向門口,結果,來得并不是薛唐二人,而是三名伙計。
“爺,鍋來了。”為首的一名伙計先在門外停步,稟報了一聲。
“上桌吧。”孫亦諧隨口回道。
“誒。”那伙計應了聲,便邁步進屋,然后徑直來到桌前,一邊將手搭到桌布邊緣,一邊接道,“三位爺,勞煩請先撤半步。”
孫亦諧聞言,便將雙手抬離了桌面,又將子朝后挪了幾分;慕容籍和劉明見狀,雖有遲疑,但很快也都有樣學樣。
待他們的和手都離開桌面后,那伙計便抖腕一,將蓋在桌面上的桌布給走了。
由于他的速度非常快,所以在桌布被離后,桌面上的那些茶杯茶壺愣是沒倒,就連杯中的茶水都未灑出半滴。
這一手呢……說難也不難,大多數普通人經過練習就能做到,但一般來說,不太會有人在這種場合下使用,因為要是失敗了,當著貴客把茶水打翻什麼的,后果還嚴重。
可眼前這個普通的伙計,卻是非常自信且淡定地就掉了桌布,這就讓慕容籍和劉明也不得不高看了這西湖雅座一眼。
“列位請留神腳下。”收掉桌布后,那伙計又道了句,并俯鉆到了桌底下。
也不知他了什麼機關,反正三秒后,就聽得“吱——”一聲,這圓桌正中間一塊盤子大小的桌板就降了下去。
搞定了這些之后,這名伙計便回頭去招呼屋外的另外兩人將一口上寬下窄、上擴下深的特制銅炊鍋抬了進來。
很顯然,這個鍋的底座剛好能嵌桌面的凹陷之中。
待伙計們把鍋架好后,慕容籍和劉明方才看清,桌上這口炊鍋已經盛了大量的底料、配料,以及一個特大的、七分的鮪魚頭。
接著,這幾名伙計又去拿來一個裝滿高湯的大銅壺,一邊給炊鍋的底座點火,一邊就把熱湯兌了鍋中。
下面爐火一起,上面熱湯一澆,那食材的鮮香之氣瞬間就在屋開。
慕容籍和劉明雖然也都是吃過見過的主,但此刻聞到這香味兒,也是不鼻孔放大、口中生津。
“二位,這鍋先燉著,一會兒咱先吃別的菜,待喝上三五杯,中間這鍋料的味道也就出來了。”孫亦諧說話間,便又有幾名伙計先后端來了幾盤致的冷盤和溫好的酒水。
那些冷盤里的菜,也都是魚,除了鋪在冰上、彰顯刀工的生魚片外,其他幾種魚的做法和種類,慕容籍他們皆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當然了,這也正常,以孫亦諧那穿越者的奇葩創意為基礎,再以苦學了《太和公傳食譜》的袁方治的廚藝來實現的這些菜,在這個世界上自然都是獨一無二的。
想要鎮住像慕容籍這樣的人,就是得用這些“奇”的東西,畢竟“貴”的東西對方早已見怪不怪了。
長話短說,酒菜上了,三人便先吃喝了起來。
上過酒桌的都明白,酒桌上談事兒,不先喝上幾杯能談麼?
而當他們喝上幾杯之后呢,薛推和唐維之便也回來了。
“爺,我們來了。”薛推走到門前時稟道。
孫亦諧、慕容籍和劉明隨即便都朝薛推看去,只見得,此時薛先生和唐維之二人正雙雙低頭站在門口,兩人的樣子和離去時相比只有一個變化——他們的脖子上,各多了一條大金鏈子。
“孫兄,這是……”慕容籍不太明白,這是唱得哪出啊。
孫亦諧則是立刻給他解:“慕容兄這還看不出來嗎?我讓他們‘負金請罪’啊!”
“負……”慕容籍剛想把這四個字兒重復一遍,便意識到了什麼。
他隨即就在心中暗道:“這小子……金荊不分是吧……”
“慕容兄,你別跟我客氣,你剛才說得對,這些下人,就是‘不教訓一下不行’啊。”孫亦諧一邊夾上一口菜吃,一邊拿筷子尖兒指著門口那兩位,“今兒只要你不發話,我就讓他們一直‘負金’負下去,誰來勸都沒用!”
“誰他媽會來勸啊?”慕容籍當時就在心里罵開了,“不就戴一金鏈子麼?你戴到死去也沒人管你啊!合著你姓孫的不單是文盲,還是一傻子唄?”
但是呢,稍稍冷靜下來一些后,慕容籍又想到:“不對……若他真是傻子,怎麼可能在生意場上做到那麼大,又在江湖上闖出那番名聲?別的不說……就說他這西湖雅座,從裝飾布局、到人手菜……這絕不是一個傻子老板能置辦的,我看……他是在裝傻。”
念及此,慕容籍便也理解了薛推和唐維之二人的舉——說白了,孫亦諧這是舍不得用這兩位使什麼苦計,所以他就自己裝傻,虛虛實實,想讓對手自陣腳。
“呵……”一息過后,慕容籍喝了口酒,輕笑一聲,“算了算了,都過去了,讓他們摘了吧,戴著脖子不酸嗎?”
他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人,不想在這種事上和對方浪費太多心眼兒,故兒,故輕描淡寫地就將這篇兒揭了過去。
;“慕容兄,真就這麼算了?”沒想到,孫亦諧并沒有立刻下令,而是歪著頭,朝慕容籍眉弄眼地又問了這麼一句。
慕容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故嘆息一聲,有氣無力地接道:“唉,當然是真的,再者……如今想來,縱然他們是有錯,但我也有一點不對的地方嘛,當時火氣上頭,砸了孫兄的店面和招牌,我得賠償你啊。”
“唷!慕容兄,這是哪里話?”孫亦諧道,“我的人有錯在先,怎麼能讓你再破費呢?”
慕容籍聽到這兒,心中暗道:“你他媽有完沒完,差不多得了,這假惺惺的話再說下去我都膩歪。”
不過表面上,慕容公子還是強忍著,又接了一句:“應該的,應該的……”
就這樣,在一番虛偽的推諉過后,薛推和唐維之的大金鏈子也不用再戴了,兩人退下后,慕容籍便答應擇日會讓人送上二百兩紋銀來賠償孫亦諧。
或許有了解咱這本書里銀兩購買力的看這時會說了,二百兩是不是太多了?
但其實您仔細算算,除了酒樓的一二兩層重新裝修的錢和店員們的湯藥費外,這西湖雅座還損失了從五月初一到今天為止的全部營業額呢,而且接下來這里也不是短時間就能重新開張的……這麼一算,二百兩還是孫哥讓了一步。
“慕容兄,我跟你說句心里話……”酒樓的賠償談完了,孫亦諧就準備轉移到下一個話題,“我覺得咱倆還是有很多共同點的……你看,你我年紀相仿,都是替家里分憂,出來求財而已……只不過我在杭州算有點底子,而慕容兄你是初來乍到,再加上你剛來的時候我不在,所以難免會有點誤會和,其實誤會解開了就好。”
慕容籍一聽:得,這是要說我壞了他的魚市場和其他買賣的事兒了吧?
而孫亦諧也如對方所預期的一樣,接著便道:“我今天把話擺在這里,只要慕容兄今后愿與我好,大家一起掙錢,那前些日子里……我那魚市口和其他買賣上發生的事兒,我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此言一出,就有點圖窮匕見的意思了。
慕容籍借著喝酒的作,心中疾思:“哼……‘一起掙錢’?瞧這意思,這小子是想跟我合作啊,你果然不是什麼傻子,還得很吶……知道傍上我們慕容家這棵大樹,遠比與我們為敵要明智。”
“哦……”慕容籍放下酒杯時,便開口道,“卻不知,孫兄所說的‘好’,是指什麼呢?”
孫亦諧也喝了口酒,再道:“好說……我知道慕容兄想把歡弈閣開到杭州來,只是此地達顯貴甚多,勢力也錯綜復雜,有很多瑣事你暫時難以擺平……”他說著,出了三手指,“我看不如這樣,由莪出面,幫慕容兄選個風水寶地,并搞定所有的阻礙……包你三個月就能開張。”
“那麼……孫兄這樣幫我,有什麼條件嗎?”慕容籍也是跟著孫哥的思路,拋出了這個關鍵的問題。
“害~咱們好兄弟講義氣,還說什麼條件呢?”孫亦諧先是口而出地來了句虛的,隨即他就將話鋒一轉,接道,“不過嘛……若慕容兄的歡弈閣建之后,能把賭場周邊那些相關的買賣口兒……比如賣吃食的、賣酒的、還有當鋪等等,都讓給我來做……那兄弟我也算沾你點兒是不是?”
慕容籍聽到這里,心里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下了。
如果今天孫亦諧表現得過于聰明,或者過于愚蠢和瘋狂,慕容籍都會覺得棘手,但眼下孫哥的表現,在慕容籍看來,就是“正正好好能被本拿住”的那種水平。
慕容籍很清楚,“賭場周邊其他買賣”的利潤,雖不如賭場本,但也同樣很可觀;孫亦諧作為一個商人兼地頭蛇,會覬覦這一份利益,自是合合理、無可厚非。
如果慕容籍抵死不讓半分,那孫亦諧就會借著魚市場和其他買賣被他沖擊的事繼續做文章,等待他們的就是全面開戰。
這一戰,慕容籍縱使贏了,也不太可能把在杭州基深厚的孫家徹底鏟除,等他后續把歡弈閣開出來之后,也會不得安寧。
但如果慕容籍讓出這塊利益,和孫亦諧“好”,那孫亦諧不但能在啟階段幫他掃清很多障礙,今后歡弈閣的周邊等于還長久擁有了孫家這個保護傘,能幫他們擋掉不事。
這筆賬算下來,是雙贏。
慕容籍想通了這些后,便看向了旁的劉明;劉明為保鏢兼謀士,自也能算清這些。
兩人花了幾秒換了一下眼神,并相互點頭示意了一番,慕容籍的底氣也就到位了,于是,他立馬就大笑起來,舉杯沖孫亦諧道:“哈哈哈哈……好!孫兄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你這個朋友,你說的這事兒……我答應了。”
“好!那咱們一言為定!”孫亦諧也是面帶笑容,順勢和對方干了一杯。
此后三人也是相談甚歡,一盤盤致的食,伴著一壺壺酒下肚,不知不覺他們就一直聊到了子時。
酒足飯飽后,早已放下戒備的慕容籍已有八醉,就連劉明也喝了個半醉。
兩人辭別了孫亦諧,便駕著馬車,帶著樓下那二十名已經了四個小時的英打手回府去了。
在路上慕容籍還跟劉明吹呢:“你瞧爺我是不是明能干?一頓飯的功夫,就把這杭州孫亦諧收下當狗了。”
而劉明也是順著爺的意思拍了幾句馬屁。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知不覺便已回到了慕容籍居住的莊園。
這個莊園,是慕容籍來到杭州之后直接全款買下的,按現在的說法呢,算郊區,但因為當時“市中心”的范圍也沒多大,所以過來也不算太遠。
劉明把醉醺醺的慕容籍攙下車時,他們手下的一名打手已經走到大門口去門。
但奇怪的是,那打手只是手一拍……莊園的大門,便被推開了。
“誒?”打手也覺得奇怪啊,這大半夜的,大門怎麼虛掩著沒關啊?
他正疑著呢,其前的門已緩緩敞開,只見那門后的院落里一片漆黑,雀無聲,理應在附近值守的下人也不知所蹤。
“怎麼回事兒?”劉明這時已經扶著慕容籍走到近前。
那打手一聽,立刻轉頭回道:“劉先生,不對勁兒啊,這大門沒關,院兒里也沒人,而且連盞燈都沒給爺留。”
“嗯?”這一瞬,一種不祥的預在劉明心中迅速升騰,讓他的酒意都散了大半。
“你們幾個……”下一秒,劉明趕沖周圍幾名正舉著火把和燈籠的打手道,“快……快進去看看,看莊還有活人嗎……”
第十一章魚頭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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