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在黃東來他們進城的同一天下午,這京城的南門,也進了一人。
此人一布的衫,肩上掛著個大包袱,徒步而來。
他的皮也不知是黑呢還是臟,就跟抹了泥似的,加上一臉的絡腮胡,右臉上還有一大塊爛瘡,那模樣是真讓人落不下眼。
這種容貌臟丑、著樸素、也不像帶著兵的漢子,顯然不是什麼有錢有勢的商賈宦,也不似本領高強的江湖人,所以當他隨著人流進城時候,并沒有人把他當回事兒。
但,你若讓眼力勁兒高明的高手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這人的形步法,比起常人來實要穩健和輕快不,而且他脖子那兒的與脖子上段和臉上的有所差別……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經過偽裝的人。
一個因為不想引起太多注意,而故意藏了真實樣貌的人。
那麼他是誰呢?
想來列位看也猜到了,他就是接到黃東來的飛鴿傳書后,從杭州一路北上來京的孫亦諧。
按說呢,孫亦諧來這兒的路途是比黃東來他們短的,且華東一帶的路也更好走,他應該更早抵達才對,但因為他想在家多陪陪家人,順帶收拾一下慕容籍此前給他們家的生意帶來的影響,所以就在杭州多留了一段日子才啟程。
結果也是巧了,他剛好和黃東來一行人于同一天抵達了京城。
您別看這孫亦諧是江南一霸,也算吃過見過,但這大朙的京城他今兒也是頭回來,因此,跟黃東來一樣,孫哥進了城后,也是看啥都覺得新鮮。
考慮到自己這番偽裝也是花時間的,孫亦諧便決定,先不去找客棧卸妝了,趁日落前在城里逛兩圈再說。
于是,他便在城游起來,一路上走走停停,東邊看人賣藝,西邊聽人唱曲,南邊買幾件東西,北邊嘗幾串小吃……也算是短時間接到了不京城的風土人。
這麼逛了有一個多時辰吧,孫亦諧忽然被一陣香味吸引,他稍微尋了尋,便走進了路邊的一家蒼蠅小館。
這家館子的老板姓陳,今年五十來歲,年輕時也跟隨名廚學過幾年,家后便在此憑手藝立業,從一開始的小攤兒慢慢做起,經過二十多年,方有了如今這個店面。
平日里,陳老板只負責在后廚炒菜,由他的婿在店負責結賬、端菜收桌、招呼客人,而老板的兒則在后面幫廚、洗碗,生意忙的時候也會出來幫忙端下菜。
老陳還有個老伴兒,因為纏過小腳,在店里幫手有些勉強,故留在家里帶帶兩個年的外孫。
就是這麼個小店,就是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家人,靠著賣些可口的家常飯菜,也經營了好些年了,口碑不錯,街坊鄰居也都照顧他們生意。
此刻孫亦諧走進店,掃了一眼發現屋里還熱鬧,除了角落一張小桌,其他桌子都坐滿了,不過他也不介意坐哪兒,只要東西好吃就。
待孫哥自己到那角落坐定,老板的婿也已上前來招呼,孫亦諧沒多想,點了一壺酒,一碗飯,然后就說讓廚子隨意給他炒倆拿手的小菜。
老板婿也機靈的,一看孫亦諧點了米飯而不是面食或饅頭,再聽其口音,便猜到他是南方人,于是就去后廚讓岳父給整了一魚一,并關照在口味上來個南菜北做,這樣便能讓客人既吃到悉的菜式,又嘗到北方才有的口味。
就這樣,孫亦諧稍等片刻,他的菜便上來了。
盤子撂下,香味升騰,孫亦諧低頭一瞧,這兩盤兒菜,那一個香味俱全,看著都讓人流口水,孫亦諧還沒筷子,便知今兒來對了,這頓定能大快朵頤。
然,恰在此時,有那麼七八個街溜子,剛好經過這店門口,而為首那人呢,又剛好因這飯菜的香味往這店瞥了一眼,瞥見了正在給孫亦諧端菜的人。
此時因為店忙碌,負責上菜的正是老板的兒。
這子,今年二十有六,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且平時都在干活兒,但其容貌段仍稱得上秀麗綽約。
當年街坊鄰居們便都說:以陳大勺這個兒的姿,在京城找個大戶人家做妾是綽綽有余了,只要陳大勺肯點頭,那他們家后半輩子也甭開什麼飯館兒了,躺著過都行。
卻沒想到,陳老板后來卻把兒嫁給了一個無父無母,來他店里打工的苦命孩子——也沒啥原因,就是兒喜歡,這婿對他兒也好。
如今十來年過去,時間也確實證明了陳老板這選擇沒錯:他這婿對他兒真就一直很好,在生意上也能幫他很大的忙,是個勤周到的人。
可今天,這小兩口可是攤上事兒了……
“唷!這可是一景兒啊,爺三天兩頭兒打這兒過,咋就看了呢……”門外為首那人,瞅見老板的兒,當時就擱眼里拔不出來了,他里一邊念叨著這話,一邊就帶著后的七名大漢往屋里來。
老板的兒見狀,趕就抱著菜盤快步回了后廚。
“呵……諸位客,還請留步。”老板婿也是很機敏地上前,攔在了那些人跟前,并出一個笑容,“您看,咱這店小,已經坐滿了……”
“干嘛干嘛?爺剛進來你就要趕人吶?”對面為首那人,此時堪堪把他那雙瞇瞇的眼睛從老板兒影消失的方向移開,并換上一臉牛哄哄的表,瞪著老板的婿道,“知道大爺是誰嗎?”
“這能不知嗎……”老板婿還真認識他,當即便回,“咱這幾條街,誰不認識您麻二爺啊。”
其實也不止是老板的婿認識他,這屋里吃飯的人,除了孫亦諧,都認識他。
這個麻二,在最近這兩三個月里,正迅速躥紅為這附近一帶乃至半個京城都小有名氣的地頭子。
什麼,您問三個月前他是干嘛的?
;害,三個月前他還沒來京城呢,自然是在他老家那兒鬧騰了。
看到這里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京城這種地方的混混圈兒,是一個剛來三個月的人就能上位的地方嗎?
當然不是,除非……那個人有勢力、有靠山。
麻二自然是有靠山的,他最大的靠山就是他的親大哥麻玄聲。
這個麻玄聲和麻二雖是同一個媽生的,也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格和天資卻差了不:麻玄聲自就很聰明,年時便讀書有,且野心、工于心計,他的“壞”,是那種一般只會出現在政治家上的大大惡;而麻二(其實他本名不麻二,麻玄語,但他從小就太混賬了,連家人都不他大名)呢,則是那種天生的混混,為人貪財好、刁鉆狠,終日就只會好吃懶做、仗勢欺人。
本來這兩兄弟家里只是地方上的土豪,且勢力也就一般,遠比不上孫府在杭州的影響力,卻沒想,那麻玄聲前幾年高中了狀元,拜朝,且很快就被當朝太子師韓諭所相中,為了韓諭的門生之一。
又因為麻玄聲的能力著實不俗,很得韓諭的賞識,所以不久后,他便被韓諭當作了重點培養的對象。
基本可以認為,等若干年后太子登基,韓諭位極人臣之時,麻玄聲很可能被提上來占個尚書級別的位置,作為韓諭在朝中的重要羽翼。
而為了讓麻玄聲今后的仕途能更加順利,韓諭還勾結朝中宦運作了另一件事——將麻玄聲選為了駙馬。
是的,列位看到這兒應該明白了,他就是朱青赮公主不久后要嫁的那個駙馬……
綜上所述,隨著麻玄聲的平步青云,麻家也舉家來到了京城,三個月前才算安定落戶,現在就等下個月的良辰吉日一到,公主正式過門兒了。
而作為未來駙馬唯一親弟的麻二,這三個月在京城的混混圈兒里,那自是玩兒得風生水起啊。
就附近一片兒,什麼小商小販、良家婦,被他擾屬于常事,但普通的老百姓,誰又能惹得起他?所以街上的人見了他都躲得遠遠兒的。
眼下,麻二因無意間看到這家館子里的工生得頗有姿,便登時起了歹意,進門就要找事。
店老板的婿也知道惹不起這號人,只能陪著笑臉,試圖把這群瘟神打發走,但這……哪兒有那麼容易?
“認識我還敢這麼跟我說話?”麻二本不理那老板婿,一把將其推到一邊,上前一步,沖著店里正在吃飯的那幾桌人喝道,“都吃完了沒有?是不是要二爺我親自喂你吶?”
這話一出,誰還敢坐那兒接著吃啊,不想挨打就趕走吧。
于是乎,轉眼之間,那幾桌客人全都起到柜臺那兒撂下銀子跑路了。
麻二和他那七個混混兄弟隨即就笑嘻嘻地上前,連蹲帶坐、七歪八倒地便占了兩張桌子。
“愣著干嘛?來招呼著啊,難道要我請你不?”麻二一坐下,就沖著老板婿言道。
老板婿一看,知道今天這關難過了,但難過也得過啊,他只能著頭皮上去,一邊收拾桌上的剩飯剩菜,一邊僵地笑著招呼道:“是是,二爺,您要吃點兒什麼,隨便。”
“隨便?呵……”像麻二這種資深地,找茬兒業務可練得很,別人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到他那兒就能鉤子,“好啊,這可是你說的……”他頓了頓,跟周圍同伙兒相識猥笑了一番,隨后便道,“爺我要……酒煮牛耳,白切羊膝,糟鵝蒸掌,百合熏魚……”
他這話都不用說完,老板婿就明白糟了。
這些個菜,莫說尋常人家,就是大戶人家也不是天天能吃到啊,即便陳老板真會做,他們這種家常小館里也不可能有足備的材料。
“爺,對不住啊……咱這兒是小本買賣,這些個菜……”數秒后,老板婿耐心地聽對方說完了,便開始道歉。
“怎麼?”麻二都沒等他說出那倆字兒來,自己就提高了嗓門兒,“你想說‘沒有’?”
啪——
麻二這就拍上桌子了:“嘿!你小子……這可是你讓我‘隨便’的,現在爺說那麼一大串兒,你就一句‘沒有’便給我打發了?”
說著,麻二就一把拽住了老板婿的領,將其面部拉近,狠狠瞪著他道:“你這是故意耍弄二爺嗎?我看你這買賣是不想干了!”
“住手!”就在這時,店老板,也就是那“陳大勺”,終于是忍不住抄著把菜刀從后廚出來了,他的兒也跟在他后面,手里拿著搟面兒,一臉關切地著自己的丈夫。
“唷呵?怎麼著?亮家伙是吧?”麻二可不怕他們,地混混能怕良民麼,“這天化日之下,爺就進來點個菜,你們就亮家伙要砍人?這還有王法嗎?你們怕不是開的黑店吧?”說著,他看了看被自己拽住的老板婿,又看向了老板,“老頭兒,你這麼來……就不怕府把你們家的男丁都給辦了,留下孤兒寡母的……人欺負麼?”
麻二這話,就是擺明了在恐嚇,明示自己就算不手,都有靠山可以整到對方家破人亡。
“你……”被對方這麼一威脅,陳大勺的額角冷汗也下來了,且不說他今天就一個人一把菜刀,八也干不過對方這麼些人,就算能把這群人趕走,那之后等待他們家的又會是什麼?“
“你想怎麼樣?”一息過后,陳老板的語氣稍稍沉下了一些,咬牙切齒地問道。
“呵……好說。”麻二這時才撒手放了老板的婿,將其推開,隨即又用手指了指躲在父親后的老板兒,“先讓那小娘子過來,陪哥兒幾個喝幾杯,興許等我的氣兒消了,也就不為難你們了。”
他話音未落,其周圍的混混們已經一個個兒地將目都集中在了老板兒的上,紛紛出了笑。
“爹……我……我不去……”老板兒當時就出恐懼又委屈的神,又往后躲了幾分。
老陳和他婿皆是滿面怒容,卻又不知如何解決眼前這況。
而就在這時,一個坐在角落里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