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最好的時候
「之後,害人便撞上廊柱,跌坐在洪公子最初所見的位置。」
捕頭走迴廊邊,指了指那一柱子。
此時已被移走檢查,木頭上只留下被心頭浸染過的劍創。
「這時候,害人已經負了很重的傷,劍手,無力反抗了。」
江樂池的聲音暗沉下來。
掃雪后出的石磚上,細沙慄不止。
捕頭聽見重而緩慢的呼吸聲,循聲看了眼洪範。
風沙旋即安定。
「第四人這時候過來。」
江樂池緩了緩神,繼續說道。
「此人是來補刀的。」
「他撿起了害人的斷劍,一劍著左側第五肋骨上緣刺——這是心尖的位置,有大管由此出。」
「會選這裡下手,這第四位刺客殺人應當不;而且他能用斷劍先穿心再貫穿木柱,應當是練劍或練槍的。」
「手四人應當都是渾然境中的好手,老實說單對單也全不在害人之下。」
他總結道。
院中沉默片刻。
「江捕頭,能推斷出手之人的份麼?」
簡思源問道。
「線索還很不夠。」
江樂池搖頭道。
「自這一劍后,就沒有人再補刀了。」
「殺人的目的很明確,但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沒有任何凌,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而且害人為人與世無爭,我們一時找不到可能的作案機。」
他遲疑片刻,又補充道。
「這場刺殺可能還有第五位刺客。」
「我們在院中最高的南邊那間屋子的屋脊找到了兩片力偏移的青瓦。」
「可能是有第五人站在那裡,俯視全場。」
「朝日府周圍都是平民,武者刺殺本來也沒有放風的必要——或許此人武道要比其餘四人還高,是刺殺計劃的最後保險。」
「幕後之人策劃此事,可謂心積慮了。」
帶眾人過了一遍案,江樂池又領幾人去了隔壁。
偏廂一間小屋點著四支壯蠟燭,案頭的龍紋香爐里著快燒完的香,地上有紙錢焚燒后留下的灰燼。
天氣尚冷,房又蒸過醋,住了異味。
這些都是仵作驗的必備流程。
詹元子躺在中間的長桌上,已重新穿好了服。
「洪公子,今日我們分三撥人獨立勘查況,所有信息都以圖文登記,不太會有疏。」
「案發的側花園與小院還得封鎖一段時間,以備後用。」
「不過詹公子的可以還你們了。」
話說完,江樂池又補了一句「節哀」,便帶上門出去了。
房無風,氣氛沉且滯。
一時無人說話。
洪範上前兩步,提了下詹元子的領,好遮住出些許的刀口。
「詹家在西京城東南七十里的詹縣,毗鄰瑤河,是當地大族。」
武紅綾別開眼,深吸口氣,說道。
「他與家人早就沒有來往了。」
洪範冷不丁接了一句。
「不論如何,元子親屬仍在,我們不能私自治喪。」
武紅綾堅持道。
「總要先連人帶訊送到詹家。」
洪範垂目默然。
片刻后,他又遲疑:「元宵剛過,棺木……」
「棺木不用心。」
簡思源當即答道。
「州部常年有備。」
洪範瞥他一眼。
「那便行了,明日一早,我雇車去取來。」
武紅綾一口將事敲定。
「那今夜……」
「今夜我陪在這。」
洪範即刻回道,去案頭新取了三支香,手指虛拂,以火勁點燃後續香爐。
「母親……」
武如意聞言,亦看向武紅綾。
「你想留下便留下。」
後者輕聲回道。
「說是元宵要聚,結果沒聚上;今日之後,也沒有再聚的機會……」
武紅綾說著眼睛泛紅。
「我先走罷。」
甩下半句,半仰起頭,第一個出門去了。
······
同一時間,西京蘇府。
蘇佩鋒坐在房中,將手頭的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
【正月十八,城南叔引碼頭。】
【子時之前,務必要到。】
【此番遠走,未知歸時,如有……】
信沒有署名,但其綿凌厲的字跡、命令式的口吻,一看便是敖知弦所留。
他不由心如麻。
年節剛過,與蔣家的合夥生意才上軌道。
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言明,就突然要自己離開西京;從行文措辭來看,分明還有些永訣的意思……
蘇佩鋒想著,一遍遍地讀信,心頭有火積漸。
這時,院中有輕快的腳步過來。
吱扭一聲。
穿著青綠棉的嫣然推開門,端著新燉的甜湯,一抬眼便見到自家爺將一張薄紙在燭火上燒盡。
「爺?」
問了一句。
「練了幾個字,寫得太差,看著心煩。」
蘇佩鋒應道。
嫣然聞言點點頭,往桌角掃了一眼,見筆未,硯臺里也沒有墨。
「春來要進補,這是我做的翡翠芙蓉湯,爺嘗嘗。」
放下湯,故意岔開話題。
「不錯,鹹淡正合適。」
蘇佩鋒嘗了一匙,隨口稱讚。
「轉眼都過了元宵,在族裡待了這麼久,外頭可有什麼關於我的說辭沒有?」
他又狀不經意地問道。
「爺這話問的,那還能有一句不好的不?」
嫣然綻開笑容。
「族裡這麼多年,除了您就再沒有登上三榜的了。」
「現在大家聽到『爺』二字,第一個想到的都不是大爺,而是您了。」
蘇佩鋒聞言,出輕快的神。
「那你呢?」
他對自己的侍關心道。
「好啊,如何能不好呢?」
嫣然回得不假思索。
「以前我誰的臉都要看,現在連長房的那幾位嬤嬤都要看我的臉呢!」
語帶得意。
「自從被家裡送到府,對嫣然而言,再沒有更好的時候了。」
聽了這一席話,蘇佩鋒倉惶的心猛地定下。
他舍了湯匙,端起碗,一口喝完。
熱騰騰的湯水順著食道一路將胃腸燒暖。
頓下空碗,蘇佩鋒靠回椅背。
投在房梁的視線彷彿穿越了時,看到了幾個月前,新放三榜的時候。
彼時,他站在騎鯨客最高窗口的正中,放眼去,全天下的目與歡呼都迎著自己而來。
房門吱扭一聲。
回過神來,嫣然已經走了。
「是啊,再沒有更好的時候了。」
蘇佩鋒慨然輕嘆。
他扯開領口,手握住頸間的金鎖鏈。
握,扯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