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才作相逢,又告訣別
一個半時辰后,洪範落在飛鳴城外。
天上浮著幾朵富態的雲。
溪流已解凍。
道路邊滿是垂死掙扎的雪。
他自溪中取水,歇息了兩刻鐘。
太接近天中時,洪範再度起飛,直飛鳴城上。
居高臨下,華府比預想的還要好找。
五百里,兩日夜。
第四小隊星夜兼程,已經廝殺其中。
洪範無聲盤旋於上空,好似一頭等待就食的禿鷲。
他先後中了一掌、一槍、兩刀,傷口作痛,兩日真氣數次枯竭恢復。
但華安那條命,他非親取不可。
金槍繞舞。
速度很快,力量卻漸弱。
葉星火佔據了優勢。
【我若是敖伏威,也不會讓手中的刀知道太多。】
洪範想到。
他旋即飛降。
時速從八十公里迅速攀升至超過三百公里。
大氣自側流過,如刀子般鋒利。
【還不夠啊……】
洪範心中呢喃。
強風吹在鼻端,他偏要呼吸。
強風頂在雙目,他偏要睜眼。
俯衝速度超過了四百公里每小時。
這時候,洪範終於化作了自由的風暴,能自毀滅中取得寬。
戰鬥被從天而降的驚雷中止。
葉星火急離,看著金黃的沙團撞上對手。
一聲巨響后,他到華安的氣息消失了。
「洪範?」
黃沙散去,葉星火看著跪倒在地、鼻端滴的不速之客,遲疑發問。
「是我。」
洪範回道,巍巍起。
府已有十幾人新死,剛剛又多了個天人境界的華安。
沙世界一下子掠奪了不生機,使龍魂樹「喜悅」非常。
「洪兄,這可不合規矩。」
葉星火眉頭一皺。
確認來人份,第四小隊撤去戒備。
「人頭武勛都算你的,我什麼都不要。」
洪範說道。
葉星火噎了一下,不再說話。
華家父子俱亡,已沒有反抗力量。
他給了個眼,同伴們便在府散開,大約是要做些搜刮。
洪範卻掉頭往正門去。
「你去哪?」
葉星火道。
「回西京。」
洪範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是第幾個?」
葉星火再問。
「第四個。」
洪範答。
「第五個不去了?」
問。
「來不及了,三溪縣在西京正南,青槐城在正北。」
答。
「我追不上……」
洪範自前院的大柏樹下經過,想起回溯中見過的那一幕,心中難言滋味。
他走上街,又出了城。
帛服大紅,一腥,竟無人敢攔。
道上人多。
洪範於是便離開道,踏上田埂。
阡陌筆直。
冬小麥努力返青。
洪範垂頭走著,當道路在後細化一線時,到鼻尖微涼。
他抬頭放眼,看見早春的細雨如線般自天掛落,覆上暮冬的殘雪。
然後它們便一塊消融。
洪範被迫端詳著這一幕,很快驚覺於其中的絕。
他忍不住悲聲放歌。
「世間多人如此?
譬如春雨遇冬雪。
明明才相逢,
便又告訣別……」
幾句唱完,洪範嗚咽痛徹,終忍不住落淚。
天開地闊。
田野合圍如牢。
他昏昏然尋了大致方向,似一條喪家犬般蹣跚遠去了。
······
西京在飛鳴城的東南面。
這一路五百里,洪範不眠不休走了三天三夜。
他淌過攔路的河流,過不識相的山包,淋了場雨,旋即被太曬乾。
及至西京城北門口,他已臟臭到路人躲避的地步。
靠著帛服上混著污的大紅雲紋,洪範順利城。
這時候,他的任脈已打通三半。
正月卅的申時初(下午三點),洪範回到了青蓮巷口。
自這兒斜著往裡看,能見到朝日府兩座氣派的石獅子。
洪範停下腳步,心中陡然起了許多念頭。
詹元子淡泊、灑。
第二小隊幾人中,自己與他最相得。
是以當初葉斬問或許要開棺起時,洪範能毫不猶豫地作答。
他很確定,為了報仇,詹元子不會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可現在呢?
當自己手上沾了段家許多無辜人的鮮。
如此報仇,詹元子還願意麼?
洪範思忖著,居然不敢進朝日府。
佇立片刻后,他轉頭離開,惹得街上人人退散,只有五六個孩著鼻子嬉笑地跟個不停。
洪範漫無目的地遊盪,很快離了城東。
不知多久后,他發覺自己到了城南。
街畔恰是白嘉賜的新居。
門敞著,說明有人。
洪範過去敲門。
「誰呀?」
一個百靈鳥般的聲音遙遙問道。
旋即出來位小娘。
一淡綠的裝,腳步輕盈,頭上挽著同心髻。
正是紅荔。
先聞到了腥與腐爛混合的惡臭味道,再看到了院門站著的人。
黑紅的裳,夾雜著刀痕與褐的結塊,幾乎看不出底紋。
滿眼,乾裂。
紅荔尖一聲。
「你做什麼?」
扶住牆,聲問道。
但洪範被雨水洗過的出挑面龐很快讓紅荔反應過來。
「洪公子?」
低問一句,無法相信曾在明月樓中一刀敗敵、負天月的人,竟了眼前模樣。
循著妻子的尖,白嘉賜從後頭出來。
見到洪範,他立刻鬆了口氣。
「葉星火他們都回來了,伱還不見人,大家擔心得很!」
他強笑著抱怨一句,顯然已知道了所有事。
「你這是走回來的?」
白嘉賜看了眼隊友磨爛的靴子,問道。
洪範默默點頭。
三人進了屋。
「先喝水?」
白嘉賜用水瓢從缸里舀水,遞過去。
洪範一口喝乾。
又舀,又喝。
連續三瓢。
喝過水,白嘉賜讓紅荔出門去買服,自己劈柴燒水、準備浴桶。
這一趟澡洗了半個時辰,用掉了四顆白面香皂。
換下來的直接被當柴燒了,冒的是黑煙。
待洪範穿上新買來的布靴、恢復往日模樣,天已然黑了。
三人一同用晚餐。
飯菜都是紅荔做的,兩大盆帶一小碗,都是米上扣著葷素。
洪範不說,白嘉賜也不問。
直到一大盆飯菜在沉默中被吃得,才有紅荔開口。
「妾燒的菜可還和胃口?」
笑問道。
洪範聞言一愣。
「好,燒得很。」
白紅夫婦二人皆笑。
洪範於是也笑。
飯後出門,白嘉賜送洪範到路口。
「敖伏威、敖知機、敖知弦。」
洪範將三個名字念了一遍。
「見者必殺。」
他定然道。
白嘉賜點頭。
洪範又補了一句:「今後我每月讓人送四丸洗髓丹給你。」
白嘉賜一愣,張口言,又停下,最後點頭。
「我回了,你留步。」
洪範一拱手,轉走。
然後被白嘉賜拉住。
「洪範,今晚荔兒做的是紅燒魚。」
他說道。
「啊?」
洪範猛一拍腦門,笑了。
「替我道聲對不住!」
這一笑,終於是發自真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