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是會來。建文二年四月,大明朝廷經過幾個月的部署,終於完了新一的兵力聚集。
去年慘敗的李景隆,重新擁有了大軍六十萬!
朝廷從全國各地調兵,連數千裡外的雲南兵也到了,由陸涼衛指揮使滕聚統率,歸於李景隆麾下。另有郭英、吳傑等勳貴率軍在真定、河間一帶,皆歸李景隆麾下。
誰也無法真正說清楚,為什麼李景隆又統兵了!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正如去年李景隆從幾個人選中勝出一樣,今年朝中肯定又經過了一番複雜的博弈,其過程、外人難以揣度。
燕師諸大將在王府議事,消息確定軍統帥仍是李景隆時,基於去年李景隆的表現,眾將無不振!
然而朱高煦聽說瞿能、平安、盛庸等又在列將之中,心裡卻不像諸將那般輕松……朱高煦親經歷和那幾個人手,沒有一次不覺非常吃力!他每次都靠運氣險,這回運氣還會那麼好?
幾次被圍困時的窘迫無,他至今仍有心理影;朱高煦只希,自己別再被安排打前鋒。
大殿上笑聲十分豪放,朱高煦強行跟著大笑,簡直笑得比哭還難。
一場為別人賣命的戰爭,勝利果實都是別人的……他能笑得出來才怪!但是,如果他怠戰,萬一比歷史上高王起到的作用更小、馬上就可能跟著翻船;賣命至還能多活一些年頭。
……不管懷著怎樣的心,朱高煦重新穿上了那重達五十斤的三層甲胄。
旁邊的王貴、曹福等人累得滿頭大汗,這才好不容易將甲胄各部件掛到朱高煦的上。這盔甲若是讓朱高煦自己穿、是不可能穿上的,必須要別人幫忙。
“幸得王爺天生神力,除了王爺誰還穿得起這甲呀?!”王貴一邊忙活,一邊嘀咕,“太重了,一般人穿上別說走路,能站起來便算好的。”
朱高煦與王貴朝夕相,此時也很了,於是隨口道:“我穿起來,也覺很重很累。”
王貴道:“寧可重,也千萬別讓箭矢傷著王爺了。”
朱高煦收拾妥當,便從穿堂走到外面的院子裡。門樓外,有全副武裝的親兵和諸部武將先來了。
朱高煦拿出一張紙,遞給迎上來的武將們驗視,說道,“照燕王府調令,我本部人馬先出北平,駐固安;另有大寧藩騎指揮兒歸我調遣。”
幾個武將傳閱一遍,紛紛點頭認同。
朱高煦從人群中去,目停留在一個頭髮梳著小辮、皮黑糙的大汗臉上,便笑道:“幸好兒將軍有個好記的漢名,不然我恐怕得把名字喊錯了。”
那藩騎武將一臉茫然,以手按向朱高煦鞠躬。
就在這時,一個宦從人馬間跑了過來,抱拳道:“稟高王,王妃娘娘聽說您要出發了,請您臨走之前,務必再去見上一面。”
“好,我知道了。”朱高煦揮手道。
他看了一眼周圍的將士,說道:“韋達、王斌、兒先率軍出麗正門。半個時辰後,我與陳大錘部出城趕上你們。”
眾將抱拳道:“末將等得令!”
朱高煦安排妥當,遂招呼陳大錘等二百余騎隨行,先趕去燕王府。
及至燕王府前門樓,朱高煦陳大錘等將士在外面休息,自己先進府去了。他見一個宦,便把上的雁翎刀和短劍拿出來給宦保管,徑直往府而去。
在王妃住的院子裡,朱高煦上前拜見。
徐王妃已不再是北平守衛戰中英姿颯爽的樣子,卻變了個千叮萬囑的母親。 朱高煦心存激,卻無母子之。幸好徐王妃還有別的子,朱高煦也就了些罪惡。
他最關注的人,反而是旁邊穿著襦的小姨娘徐妙錦。
徐妙錦神正常,緒平靜。但朱高煦仍然忘不了那晚上激崩潰的模樣,至今心裡仍十分困……不知道遇到了什麼活不下去的事。但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良久之後,朱高煦與母妃已說了好一陣話,便要告辭了。
這時徐妙錦道:“我送高王出門。”
見徐王妃點頭,朱高煦便抱拳道:“有勞小姨娘。”
二人一前一後從走廊出小院,又沿著路往外走。徐妙錦走前面,時不時轉頭看朱高煦一眼,的臉上依舊冷清,但看朱高煦的眼神已大為不同。
時已至晚春初夏,但北平的春天去得稍遲,空氣中還彌漫著各種花香味兒。人們也穿得薄了,朱高煦走在後面,一邊欣賞著徐妙錦扭的腰和圓潤的廓,一邊防著回頭看,便假裝欣賞樹上悠悠飄下的紅花瓣。
沉默了好一陣,朱高煦主開口道:“那晚的事,我信守承諾,沒對任何人提過的。”
徐妙錦沒回應,片刻後卻左顧而言它,“高王穿的這重甲,恐怕也只有你能穿上罷?”
在家裡時王貴也說過的。朱高煦便隨口重複道:“其實我穿起來,也覺很重很累。”
說話間,隨著邁,那厚實的鐵片正“叮叮哐哐”發出響聲。
難得這清高的小姨娘願意理會他了,還主找話題,朱高煦便多說了幾句,“有時候行軍扎營,為防有敵軍襲營、倉促之下來不及披甲,咱們睡覺是不卸甲的。我每次不卸甲睡覺,幾乎都要做噩夢。”
前面那月門已經在,走前邊的徐妙錦步子又放慢了一些,回過頭,抬頭看了朱高煦的臉,輕聲問道,“做甚麼噩夢?”
朱高煦道:“夢見幾歲時的景象,我背著一袋東西,從山腳下往山上走。為何會背那些東西,前後我都忘了,隻記得這麼一段,記憶很深。當時很累、很重,但一定要背上山去……偶爾歇口氣,便覺得在這世上,只要輕松一點,就是最快活的事了。”
其實朱高煦是大概記得前因後果的,他說的是前世……因為大人農忙,小孩也要幫忙,他背的是喂豬的紅薯藤,不背是要挨打的。
徐妙錦聽罷不駐足, 那目中明亮的目再次從朱高煦臉上拂過。認識那麼久了,朱高煦估著,這幾年徐妙錦看他的次數加起來,還沒有今天一天多。
雖然那晚嗔怒地說、別管的死活,但朱高煦現在能明顯地覺出來,徐妙錦的態度變化很大……此時的目,竟然不如以前那樣冷漠,似乎藏著某種關心。
“沒想到你出在親王之家,還能經歷那般苦事。”徐妙錦說罷,又緩緩開始往前走。
朱高煦道:“小姨娘出也很好,不仍有苦事麼?許多人看起來很好,卻並非真的如此。敢在小姨娘眼前,我應該無憂無慮?”
徐妙錦了一聲,不明意思,究竟是認同還是嗤之?
朱高煦甚至覺得,自己對徐妙錦整個人都不明意思,至今仿佛仍是個迷。有時候好像清楚的底細,有時又不清楚了;似乎了解的喜怒哀樂,又似乎完全不懂。
二人即便走得很慢,但那道月門依然到了,就在面前。
朱高煦呼出一口氣,抱拳道:“告辭,我走了。”
徐妙錦點頭回應道:“正如王妃所言,你上陣了要小心。”
朱高煦剛走出月門,便聽得喚了一聲“欸”!他轉過頭來,聽得徐妙錦說道:“那……謝你,高王。”
“謝我甚麼?”朱高煦問道。
但此時徐妙錦已轉疾步走了,只能看見匆匆的背影。那素的,在樹蔭下舞;此時飄落的花瓣,饒是極盡全力綻放出最後的姿態,也忽然黯然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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