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儉是真忍了，可也真沒能忍住：“若你擔心，還有別的法子……”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伏波打斷了：“你是說聯姻，跟令尊一樣嗎？”

陸儉閉上了，連形都微微后傾，就像當面挨了一掌。那些翻騰的東西再難抑，陸儉抬起了頭，目中也升起了赤紅：“如此迫，你就不怕我心生怨恨嗎？”

“然后呢？攪市場，讓番禺、余杭兩地的商賈與我作對？”伏波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若是如此，我不介意大舉發兵，把他們付之一炬。”

依舊是一小婦人的打扮，然而坐在面前的人卻變了，變了那個縱橫南海，讓人喪膽的梟雄。

陸儉張了張，還想說什麼，伏波已經站起了，直視著他道：“你以為我辦招商銀行是為了籠絡世族，站穩腳步？其實我不在乎這些，我想要的只是讓他們把埋在地里的銀子挖出來，投銀行，投易場，投各式各樣的作坊，或是投進茫茫大海里。我要讓他們看到還有別的法子賺錢，還有別的利益可以追逐，讓他們把死死盯在土地上的眼睛挪開。所以，執掌招商的人是誰，并不重要。”

若說之前，陸儉還有掙扎的余地，那麼這話一出，一切念想就都沒了。伏波不在乎招商銀行，一早就把這些給了自己，不是因為只有他眼獨到，才干非凡，而是這個銀行并不是無法放棄的東西。只是需要一個人撐起攤子，需要有人緩和赤旗幫與世家的矛盾，卻又不至于那麼快的倒向世家。

如果他不選擇前來余杭復仇，也許也不會這麼快手，是自己把肋遞在了面前。

可是，為什麼呢？什麼要做這些出力不討好的事呢？為何要對世家抱著如此仇視，不肯放松分毫呢？

靈乍現，陸儉口而出：“你是想報仇？是那些世家鼓噪，才害了邱大將軍！”

他能想到的，只有這種可能了，當初導致邱大將軍滅門的，不只是讓天子忌憚的名聲和武力，更是掃海引來的一系列問題，若無世家推，那昏聵的天子未必會下手。

面對詰問，伏波卻冷笑一聲：“沒了現在的世家，也會有別的，會有豪強并起，會有累世的宦。我想要的并非是鏟除他們，而是約束他們，讓另一些人站起來。”

讓什麼人站起來，那些黔首黎庶嗎？陸儉想起了民生銀行，想起了赤旗小學，想起了鎮海將軍廟，這一切他從未手過的東西，才是真正想要的嗎？

若是如此，他就從未跟同路過。

那現在呢？在事已經落到如此地步的現在呢？陸儉只覺手都抖了起來，他的一切謀劃，一切安排，一切都變了笑話。

伏波沒有讓他陷這些緒，突然開口：“原本我問過你，復仇之后打算做些什麼？你沒能給我答案，想來也不過是繼承家業，做一個比你父親還要強上幾分的宗長。如今達所愿，我依舊愿把招商銀行給你，你可愿試試這條不一樣的道路？”

陸儉猛地抬起了頭：“你還想用我？”

“為什麼不呢？如此心機，如此手段，合該有用武之地。”伏波笑了，“連我都猜不到這銀行會造就什麼，但是只要做下去，想來也是能改天換地的，只要它不離我的掌控。”

這一瞬間，陸儉明白了過來，幡然醒悟。伏波要的從來就不是擊潰他，而是折服他，宛若用鐵鞭，用匕首來馴服烈馬，恩威并用。也正因此，才會在聯姻這個話題上嗤之以鼻，因為那是非分之想，是僭越之舉。

沒有選擇把一切做絕，只是斷了他的后路，又給了他一條新路。

看著立在自己面前，比他還矮了一頭的子，陸儉徹徹底底說不出話了。他應當記恨的，應當把這當作奇恥大辱，試著報復回去的。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了，只因擺在面前的東西太過人，哪怕對方用權謀拿，用話打，那條路都是明明白白的，仿若手可得。

他已經完了復仇，為母親雪了恨，讓父親和那賤人嘗到了苦果，剩下呢？按部就班為一個世家的宗主，還是頂著所有世家的懷疑和覬覦，為赤旗幫的馬前卒？

這本不該是個選擇的，然而奇妙的，陸儉竟然生出了恍惚。他在史書上見過這樣的故事，那些彩絕艷的世家子，宛若被下了降頭一般，去輔佐遠遠不如自己的主君，披荊斬棘，嘔心瀝，甚至有些都不能讓家族更上層樓。

這是為什麼？只是看到了一條新路罷了，由主君許諾的道路。

然而抖了抖，陸儉卻沒法做出答復，因為他的自尊尚在，且仍在作痛，他沒法就這麼低頭，向人俯首。

好在，伏波也沒有要他立刻答復：“再過兩天，我就會離開余杭，等你想明白了，再給我答復即可。”

說罷，干脆利落的轉而去。

等看不到的影后，陸儉才終于了，一步步拖著腳，走到了那石桌前，重重的坐了下來。他的目一時無法聚焦，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的停在了面前那只茶盞上。那白瓷盞上，印有一抹淺淺的脂，這是子喝茶時才會留下的，放在歡場，更是人人樂道的艷事。可是那紅痕，卻不知怎地讓陸儉的心扭了起來，生出了痛楚，讓他忍不住出手，想要去。

然而指尖還未到杯壁，他就渾一，起了拳頭。就算恨了一輩子，他還是像他的父親，而伏波，不像他的母親，分毫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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