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四個人一齊賺錢，到底比爹一個人支撐門戶要容易些。時春本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直到有一天征兵的人到了他們家，說要雇爹去當漕軍。

當時的時春聽了后很是激，爹的功夫不正是隨著漕軍學得嗎？爹那麼聰明，他去了軍中隨便一學，一定會為一個高手，然后步步高升，帶著他們全家都飛黃騰達。興致地去給爹道喜，卻被他狠狠打了一耳，他罵道：“沒良心的東西，是惱你爹死得不夠快是吧！”

被打得一蒙，想要問娘，娘卻摟著哭了一宿。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不明白原因為何，爹也同人間蒸發一般，再也不見蹤影。直到一年多后，才終于見到了面容憔悴、形銷骨立的爹爹。

他像八輩子沒吃過飯的死鬼一樣，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饃，湯的每一個渣都被他拈起來放進里，陶醉地抿了很久才咽下去。他的肚子漲得鼓鼓得，可他還在不停地往里塞。娘實在看不下去了，攔住他說：“當家的，甭吃了，會吃壞肚子的！”

爹一把推開娘：“你懂個屁，老子寧愿當個飽死鬼，也不去那鳥苦。”

可他最終還得回去，聽說是因為上一批漕軍逃走之后，老爺們加了對新丁的看守，聽說如果被抓住了，連都給打斷。這時的時春終于明白，原來所謂漕軍，不過是運貨的民夫。爹每年十二月就要隨船去規定的水次碼頭，然后一路賣力氣，卻連飯都吃不飽。他們把東西拉到京城后，到第二年的十月才能回來。然而，在辛苦一整年后，爹回家卻只睡了兩晚，就被差又去干活了。

因此，時老爺子幾次來都沒見到兒子，最后終于吐了實話，他想要兒子拿些錢出來替妹妹置辦嫁妝。娘聞言痛哭出聲：“公爹啊，當家的回來是一文錢都沒給我吶。”

爺爺不信，他罵道：“你打量老子不知道呢，化爺那時，漕軍都是要給糧的，什麼行糧、月糧。弘治爺是出了名的好人，連教書先生都說他比他爹好，他一定給得比他爹多！定是你這黑心婆子把錢眛了！”

他不顧娘的哭嚎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把他們辛辛苦苦賣藝攢下錢都帶走了。時春有心理論，卻被哥哥攔住：“算了，算了，當年爹發家的錢都是爺爺給得，小姑姑對我們也很好，就當是報恩了吧。”

這時的他們都沒想到，這一報恩竟然將自己家拖進了深淵。這次只過去了七八個月，爹就匆匆回來，一進門就要錢。一個壯年漢子，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話：“我都說了，河那邊不能去，結果他們非不聽，結果船正撞在礁上，一下、一下就破了個大！我們是不要命地把糧往岸上救啊，結果、結果還是沉了一小半糧，這些、這些都要我們去賠補……我們一船人的行糧、月糧和輕赍銀都上去了，就這樣還是不夠。老婆子，快把錢拿出來吧，你總不想讓我賠不起被發配邊疆吧！”

娘不停地發抖，仿佛當場就要昏過去，時春急忙扶住。還是哥哥鼓起勇氣開口：“爹，您平日里就真一點錢都沒攢下嗎？”

時山呸道：“銀子？卵子！老子總得穿吧，總得吃飯吧，病了總得去看病吧，還得孝順大大小小的老爺們吧。都是花錢的地方！這些也就算了，就算老子在這兒也得花。但是，遇到淺灘，大船過不去，我們要雇小船運糧，遇到旱路，大船上不了岸，我們要雇馬車運糧，這些錢可都是我們這些下等人出。就天津到通州河那一截，水淺得要命。那些小船主就可勁薅羊。就百石的米，若是運得近，他們要收二兩，稍微遠了一點，他們就要從三兩、四兩起步了！兒子，你說，怎麼能攢下錢？”

這下哥哥也面如土，一家人支支吾吾終于說出實話，家里也沒錢了，錢都被老爺子拿走了。時春迄今都記得爹那張陡然灰敗下來的臉。他最終像他的同袍一樣，去向上司借了高利貸。日子每過去一天，利息就多加一分。全家人天不亮就去干活，到了晚上還對著月做針線，就這樣還是還不起。

本以為，他們已是倒霉到家了，誰知這時旱災發了。時春到已經拿不槍，街上也再沒人有心思看耍槍了。他們把房子賣了，搬到了鄉下爺爺家。可爺爺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叔伯們總是給他們甩臉子。弟弟得嗷嗷直哭，他本來是個虎頭虎腦的胖娃娃，現下連臉都小了一圈。娘日日對著他垂淚，卻無計可施。有一天，時春突然就聽不到弟弟的哭聲，在田間地頭狂奔，到弟弟的小名：“虎子！虎子！你去哪兒了！”

虎子沒有應，應的只有娘撕心裂肺的嚎哭。娘把虎子賣了，說家里有哥哥傳宗接代就行了，還不如給虎子找個好人家。時春覺上一陣陣地發涼，比平日更加拼命地干活，怕有朝一日沒用了，娘也會賣了。將軍的幻夢一去不復返，現下只想活下來。可賊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讓這條賤命留在世上。

爹終于不了沉重的活路和債務，他也逃了。查逃兵的人拉了一溜壯丁，來到爺爺家。叔伯們讓哥哥去補爹的缺，至于爹的債務，他們提議把和娘賣去院來補一部分。爺爺拄著拐在一旁罵，卻被捂住了。老爺們同意了，可是娘不愿意，是好人家的兒，自小學得是貞潔大過天，要做貞潔烈。在和兵打斗中，娘一頭死了。

小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