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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極人臣》 第139頁

朱厚照打斷道:“正因如此,孤才賞他們全尸,而不是刮上三千六百刀,再滿門抄斬。孤還會允他們尸還鄉,免除其家的債務。如此,兼顧律法與人,相信他們自己知道,也會恩戴德到極致,不會有毫的怨言,更遑論他人。”

月池一時張口結舌,半晌方道:“陛下臨走前召臣至乾清宮,言說您為政敢殺伐,卻仁厚,更乏民之心。萬歲希您能多一些悲憫之。”

朱厚照聞言訝異地挑挑眉:“原來如此,孤就說父皇怎麼那麼好說話。可李越,你要知道,即便是父皇遇到了這樣的事,他也絕不會留這些人一命。我們民是為了獲得民的忠心,而不是拆自己的臺。”

月池啞口無言,此刻竟然連一句反駁之語都說不出。弘治帝對自己兒子的了解明顯不足,而時至今日也才發現,本沒有讀懂朱厚照。他看得太了,儒家道德背后的利益換,在他眼中無遁形。

弘治帝所擔憂的,他為爭權奪利引起民憤之事,本不會發生,或者即便發生,他也能夠將其控制在不影響他統治的勢態范圍。只要有助于他大權獨攬,他不介意施惠天下臣民,而只要不干擾他的權力,百姓是苦是樂,亦不在他的考慮范圍

比起三年前的直來直去,他變得更加可怕,因為他除了會運用權力,還學會了偽善。這是教他的,用孟子的話,點醒了他。而本應在朱厚照益發優待時就該發現這點,如果是一個普通讀書人,現下只怕已愿意為了他拋頭顱,灑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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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已經見過天堂的明,地獄里的這點小恩小惠,無法讓舍棄自的獨立人格。一直以自己的清醒為傲,可事到如今,卻開始懷疑,特別是現在,朱厚照不虞地問:“你是誰?”

月池略帶茫然地看著他,只能干地回答:“我是李越。”

朱厚照又問:“你是民,還是,你是上,還是下?回話!”

月池默了默:“……我是。”

“你還知道你自己是吶。”朱厚照哼了一聲,“可孤怎麼瞧著,你的行事章法,同庶民沒有兩樣。”

月池嘆道:“可當不是為了替百姓謀福祉嗎?”

朱厚照道:“若利益相和,自然當謀福祉,可若利益相背,你該站在哪一邊?”

月池又被問住了。一時心如擂鼓,耳朵嗡嗡作響。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說:“當然是站在您這一邊。”

朱厚照角翹了翹:“總算是清楚了。那些婦人之仁,當舍則舍,你若再這般拎不清,遲早會惹來大子!行了,好好歇著吧。”

在他走后,月池才發覺,的背后已然了。無力地癱倒在床上,以為會徹夜難眠。誰知沒過多久,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在夢里,居然又回到了龍店。

李大雄的影仿佛無不在,就像沒頭蒼蠅一般在店里四竄。極力地躲避,可李大雄的獰笑聲似一張實實的大網,將籠罩其中,他手中的扁擔也如疾風驟雨般狠狠地下,打在的背上、上、腳上。疼痛激發了仇恨,絕境帶來了勇氣。一橫心,去廚房拿了刀打算和他同歸于盡。朝他沖了過去,雪白的刀刃刺進了他的,鮮流了出來,沒有毫的畏懼,心中只有快意。繼續捅他,李大雄像蝦米一般蜷在地上瑟瑟發抖,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求饒,而是繼續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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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狠狠給了他一耳:“你笑什麼,你笑什麼!”

他說:“你會遭報應的。”

月池嗤笑一聲:“我就是你的報應,誰還會報應我?”

李大雄的笑容仿佛要沁出漆黑的毒來:“是嗎,我怎麼覺得,你和我沒啥差別呢?”

一愣,刀刃上清晰反映出的形貌。驚聲尖,因為居然和李大雄,長了一模一樣的臉。

這個噩夢將生生驚醒。秋月在天邊散發著慘淡的微,樹影在窗紙上不住張牙舞爪,被褥里一片額前的碎發全部黏膩膩地在臉上。極為不適地子,卻連起沐浴的勇氣都沒有。

已經在明朝生活了十多年了。剛到這里時,心底還存幾分瞧不起古人的傲氣,可經過這些年的風風雨雨,的傲氣與不屑早就隨上心上的痛苦消磨殆盡。終于開始切會大學里所學的知識。

與古人相比,今人其實更加自私。在禮治秩序被打破以后,人們并沒有進化為真正意義上公民,反而被功利主義與自我文化攫住了心神。大家越來越為小家庭打算,刻苦讀書、努力工作亦只是為提升自己的地位及生活質量。至于國家的興盛,人民的福祉,恐怕也只有在思想政治課上才被偶爾提起。

也是如此,哪怕到了五百年前,哪怕是到了紫城中,的所思所想,最開始是為保住自己,現下是為讓師父與貞筠幸福,始終沒有跳出“私”這個圈子。可由于朱厚照的看重,卻有機會掌握縱“公”的權力。

朱厚照很早就在詢問的意見,什麼天津大旱,什麼運河堵塞,有多年的管理經驗,自信也能提出一定的對策建議,可什麼都沒有說。所遭的磋磨告訴,不要逆時代流而行,不要與整個王朝為敵,做不到。雖然不怕死,可也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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