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將他按回座上：“我今天就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若是山陵崩，礙于三年無改父道，反而不易大刀闊斧。可萬歲如今還在，您是宮里的老人了，咱這位小爺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萬歲爺會人給他搭梯子，更何況這等小事。”

王岳倒吸一口涼氣：“不，萬萬不。劉瑾這個老東西，當年咱們怎麼把他下獄，如今何妨故技重施。咱家聽說，他在東宮也頗礙您的事，您難道就不想……咔！”他將白白胖胖的手掌放在脖頸上一橫。

月池微微搖頭，昏黃的燭火為的玉面鍍上了一層：“沒了劉瑾，還會有旁人。關鍵是在殿下自個兒，如他不改主意，您是殺不完的。”

王岳腹誹道，廢話，要不是為這個，咱家何用半夜爬你家的墻。李越對太子的影響力毋庸置疑。

王岳出一個甜的笑容：“咱家是無能為力了，只能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只要您肯幫忙，您想要什麼，我都能給您弄來。”

月池面上一派和煦，可說出的話卻給王岳了個釘子：“您想錯了，自來只有我們順著他的意思，何曾有他為我們改變主意的時候。再說了，您見過有撤回的詔命嗎？”

王岳咬牙：“按你的說法，咱家只能任人宰割了？！”

月池沉片刻：“其實，也不是沒有挽救之法。”

王岳激地攥住的手：“怎麼說，只要您肯指點迷津……”

“免了，免了。”月池失笑，“我這出得也不是什麼好主意。為今之計，您只能斷尾求生，棄卒保帥了。”

對著王岳略顯茫然的臉：“自己先查，做出些效，一來討殿下歡心，二來自己手，也能把握分寸，避免火燒到不該燒的地方。劉瑾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比我更清楚。”

“可這、這，這太險了。”王岳萬分遲疑。

月池道：“公公莫不是舍不去銀錢，要知，只要大權在握，自然財源廣進，可若是無權在手，便好比小兒持金過鬧市，人為刀俎，你為魚。”

王岳最后只得垂頭喪氣地離開。月池對滿面寒霜的時春和貞筠擺擺手：“快去睡覺吧。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別往外。”

貞筠一跺腳回了屋，時春冷笑一聲：“你救我回來，原來是想讓我給你當條看門狗。”

月池道：“我的確需要護衛，也需要了解漕運況，但這些并不是非你不可。我救你，是因為我尚存善心。我并不欠你什麼，反而是你，救命之恩，難道就不思圖報嗎？”

時春只覺臉上發燒，咬牙道：“那就讓你的朋友下次走正門，否則要是一不留神被捅穿了脖子，你可別怪我恩將仇報！”

月池頷首，眼看如一陣風似得沖進房間。這一夜的波濤洶涌待到晨初至時便消融至無形。月池又一次起準備宮。王岳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的人，今天得在劉瑾那邊再燒一把火。

說到底，王岳是關心則，事關一己之，立刻失了往日沉穩。滿宮太監只怕連一個干凈的都沒有，縱使弘治帝樂意，朱厚照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殺，就算再換上一批人，經過劉瑾的手，難道還能清如水，明如鏡不。從一開始，他們就打算以劉瑾這些大鐺自己手，畢竟這宮里的彎彎繞繞多著呢，還是老手來，容易見效。

第86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年輕人，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 月池宮見到劉瑾后，方知自己是多慮了。劉瑾竟然穿上了斗牛補服。宮中規矩，凡司禮監掌印、秉筆， 及乾清宮管事之耆舊有勞者， 皆得賜坐蟒補，次則斗牛補， 又次俱麒麟補。凡請大轎長隨，及都知監，戴平巾。有牙牌者，穿獅子鸚哥雜禽補。【1】劉公公前天還穿著獅子補，朱厚照一句話就讓他著六品太監的麒麟補， 誰知服都沒暖熱，他今兒居然又穿上了正四品的斗牛補子。多太監熬了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際遇， 他卻能一步登天，扶搖直上，這讓旁人怎能不嫉妒。月池更慨的是，太子爺真是好手段。不過一件裳，就能攪得紫城翻云覆雨了。

司禮監的諸位公公們果然坐不住了。為太監，如花眷了泡影，子孫后代也不能指， 一生唯二的盼頭，就是手中權柄和死后的聲名。可劉瑾這麼一來， 他們這兩樣說不準都要落空。

司禮監衙門堂中，大太監李榮端坐臨窗大炕上，靠著大紅綾福壽紋靠背， 戴義坐在他旁， 在炕的西側下首是兩張花梨藤心扶手椅， 上設銀紅暗花緞椅搭。蕭敬、王岳都坐在其上。李榮是宣德年間出生，迄今已是七十四歲高齡。他在化爺時就司禮監，欽賜蟒袍玉帶，還允許宮中跑馬，若論權相當于外廷的二品部院大臣。他在往年也是雄心，可在同僚大太監李廣自盡后，他便歇了更進一步的心，只盼留住今日的臉面，等著榮歸故里。

而戴義雖也早司禮監，著蟒袍，但因醉心琴藝和書法，隨著年事漸高，一心只扶持自己的徒弟蕭敬。戴義善琴，天下聞名。往年南邊有一才，尋他斗琴。可在戴義彈完之后，卻自慚形穢，當場摔碎自己所帶的古琴，終不再奏樂。戴義之妙音，可見一斑。除了琴藝，他還寫得一手絕佳的小楷，堪稱是一流的書法家。蕭敬正是深得老師書法三味，這才在文書房出頭。可因著劉公公的一件斗牛服，到底把這兩位都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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