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禍首皇太子本人倒是竹在。金秋正是蟹時節。在滿室花吐芬中，他一邊品著膏蟹的蟹黃，一邊優哉游哉道：“急什麼， 板上釘釘的事， 難不還能生變？”

月池狠狠掰開蟹， 倒下姜醋：“我們和您自是不同。”

沒想到，這當真是一語讖。一日清晨王華正上課時，蕭敬忽然來傳旨，說萬歲召見。朱厚照當即連課都不上了，扯著月池就奔去乾清宮。他坐在輦架上一面催小太監，一面激道：“八月二十九出榜，這都九月了，必定是鄉試錄送到，父皇要親口告訴我們捷報了！這個王守仁，做事當真是拖沓，居然到現在才把東西送來。”

王總裁如聽到這一番話，只怕也得在心底將他好好臭罵一頓。之所以拖到今日，還不是因為他！

這一次評卷，當真是險些取了王總裁的命。在鄉試第一場結束后，他著清一的朱卷，一時真個瞧不出端倪，加上同僚目炯炯，他亦不能將這麼多份卷子全部扣在手中，只得將其蓋上小印，然后分送各房考。第二場和第三場則由掌卷直接分送各房。明朝評卷制度，考生的試卷先由同考批閱。“去取在同考，參定高下在主考”。

而同考在評卷時，還會選出一定的正卷數和備卷數。所挑選出的正卷由同考和主考共同商議是否錄取，如果主考覺正卷不符，則會要求同考在備卷中選取，而主考認為合格的正卷，則在上面批“中”字之后，考生這就算中了。但這并非是萬無一失，被取中考生的三場卷要由監臨、提調、考、同考共同排名，在這一過程中，有一部分考生的試卷同樣會被黜落。

八月二十九日出桂榜是朝廷的規定，若是遲了，所有考都要一并治罪。而今年應考的考生足有上千名。王明縱然心如火焚，也只得先把卷子改出來再說。一行人排完所有的名次，李越的名字正在其中。的四書義得評：“純典雅，獨超眾作，佳士、佳士。”【1】其策論則被贊為：“開闔有法，末乃歸心，其秀自見，宜錄以式。”【2】

若按前兩場，本當取在前列，可因第三場對山東鄉的了解實在匱乏，批閱的同考甚至懷疑是冒籍，特特查閱了三代籍貫。還好這是弘治帝親命做下的手腳，這才糊弄過去，但名次就只取在第二十三名。至于太子爺，而王總裁將一眾正卷從頭翻到尾，居然都沒看到朱壽的名字。太子居然落榜了！

若是一般考生，落榜也就罷了，可這位爺素來胡攪蠻纏，王明覺得必得把他的卷子找出來親看一次，方能應付他的責問。于是，王總裁就在深夜避開同僚，點著燭火，手持小刀，一份份地拆墨封，把眼睛都熬紅了，這才在這一千多份考卷中找到了他。

他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越讀越心驚，太子的四書義雖然平平，但試論、詔誥表科、判語所答是切中肯綮，堪稱佼佼者，再怎樣也不該落榜才是。他于是持此卷去問同考，同考以看著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我說王總裁，您想必是太累了，這卷子答得是不錯，可他犯了一個致命之誤。”

王明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只得道：“還請賜教。”

“犯諱了啊！”同考朗聲道，“沒把他的卷子到貢院外，都是我慈悲為懷了，若要錄取，是萬萬不行的。”

王明瞳孔一，在讀第三次時，終于看出這是犯了誰的諱，他不由仰天大笑。這就蒼天有眼，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王總裁只覺一掃近日的低迷，忙速速寫好奏本，并鄉試錄一并送往京城。

乾清宮暖閣，由于地龍烘烤，遮掩嚴實，藥香經久不散。弘治帝擁著錦被，臥在龍榻上，面蠟黃，干裂，一旁服侍的太監時時替他潤澤。可他的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容煥發，眼中也帶著深深的笑意。

月池叩首得見龍不由一怔，難不朱厚照真中解元了？朱厚照也如是想來，他握住了弘治帝蒼白的手，忙問道：“父皇，是不是山東的桂榜出來了？”

弘治帝微微頷首，然后笑著說：“李越中了第二十三名了，至于你嘛……”

他故意頓了頓，朱厚照更是急切，忙搖著他的胳膊道：“父皇，別賣關子，快說吧。”

弘治帝臉上笑意更甚：“你落榜了。”

月池不由瞪大雙眼，朱厚照聞言一躍而起：“我就知道，我一定能……”

他的歡呼卡在頭，愣愣地看著弘治帝：“……您適才說多名來著？”

弘治帝不由大笑出聲，笑著笑著又岔了氣，連連咳嗽，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方道：“名落孫山。”

朱厚照怫然變，面沉如水。月池也道：“萬歲，是否是弄錯了？”

弘治帝對著朱厚照希翼的眼神，搖搖頭：“千真萬確。”

“一定是王守仁！”朱厚照然大怒，“這個老匹夫，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來人，立刻把他押解進京，孤要重重治他的罪！”

弘治帝忙攔住他道：“這可怨不得人家王守仁，是你自己的緣故。”

朱厚照眉頭深皺：“您就別替他遮掩了。”

他拿起鄉試錄翻到最后一頁，義正言辭道：“您看，連策論寫這樣的人都能中，更何況是兒臣！分明是王守仁故意暗箱作，才讓兒臣落榜。”

弘治帝一時失笑，他將朱厚照的卷子遞給他：“你且瞧瞧，你沒有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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