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筠只見立在門前，黛眉深蹙，正打算喚，就見徑直走到火盆前，將寫了三天的東西全部丟進火里。貞筠嚇了一跳，忙手將奏疏抓出來：“你這是做什麼，好不容易才寫好的。”

時春冷眼旁觀，諷刺道：“該不會是怕了吧，事到臨頭，又覺還是命要。”

貞筠惱怒道：“閉，阿越才不是那種人呢！必是有更好的辦法了！”

此話如云破月來，一掃月池心頭多日的灰暗，微微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貞筠。”

貞筠面上一燒，垂眸道：“好歹也住了這些年了……”

月池拍拍手：“好了，快幫我找炭和眉筆來。”

貞筠仰頭道：“你要那些做什麼？”

月池挑挑眉：“我要帶某人去開開眼界了。”

據馬永的說法，十月初一日頒歷之后，就是宮中太監們斗的時候了。人在賭博之際，濫酒之時，心神，丑態百出，恰能讓太子看看，他以為在腳下俯首帖耳的狗，在私底下究竟是怎樣一幅臉。

而被念及的朱厚照正在乾清宮服侍弘治帝喝藥。舌頭都已被苦得失去知覺的皇帝，喝藥就同喝水一般自在。而在進完藥之后，他便又退回被褥里，朱厚照笨拙地替父親掖被角。弘治帝任由他作，聽著他每日重復地念叨：“父皇，今日覺如何？”

弘治帝覺肺部仿佛被疼痛扎了篩子，一呼一吸之間，吸的暖流如同熱油，灼燒他的心肺。他笑道：“好多了。”

朱厚照面喜：“太醫院那些人，到底有幾分本事，只是天生骨頭輕，必得嚇他們幾下，他們方能用心。”

弘治帝道：“他們已是盡力了，父皇這是胎里的病，治不了。父皇昨夜又夢到你祖母了。拿米糕給我吃，那時在安樂堂，有塊米糕可不容易。”安樂堂是宮中生病的宮人和太監養病之地。說是養病，卻既無醫，又無藥，實際便是等死而已。而弘治帝，作為金尊玉貴的皇子，卻在那里長到六歲，連胎都未曾剃下。

素來嫌米糕都嫌糙的太子握住父親的手。弘治帝的雙眼放空，開始絮絮叨叨地回憶往事：“那可真甜。我讓娘也吃，可說吃過了，一點兒都不……我知道娘沒吃過，可我不敢違拗，我要是給吃，就要生氣……他們都說我是皇上的兒子，可我那時不覺得有什麼好，正因為我是皇上的兒子，我們才會像老鼠一樣躲在這里，還要時時逃命，避開萬貴妃的搜查……”

朱厚照冷冷道：“萬氏實該千刀萬剮。”

弘治帝這才看向他，像陡然從過去回到現實一般，面上的恍惚如云霧一般消散。他搖搖頭：“早就去了。父皇也不想計較什麼了，只是那時父皇就下定決心，不要像你皇爺爺一樣，一樣弱，一樣冷心冷肺，我決不會讓自己的妻兒淪落到那個地步。我要把最好的給你們……”

朱厚照的眼角發，他艱道：“您已經給孩兒最好的了。”

“不，不，朕留給你的不是福祉，而是責任。”

第91章 眼想心思夢里驚

所期盼的政治理想，就能一步步實現。

“江山， 祖宗的江山還沒有安穩……”弘治帝掙扎著起，朱厚照按住他的肩膀，“兒臣會讓它安穩的， 大明的基業會穩如磐石， 千秋萬代。”

弘治帝欣地看著他：“父皇相信你。江山父皇就托付給你，其他唯一掛心不下的， 就是你的母親。”

朱厚照心中的不祥之愈發濃烈，孰不知，弘治帝就是覺大限將至，故而打算提前將這些托付給他。弘治帝道：“畢竟是你的生之母，母子之間， 哪有隔夜仇。”

朱厚照此刻不愿再惹他心煩：“母后有父皇看顧，只會長樂無憂。兒臣也必定會好好孝順母后。”

弘治帝巍巍道：“答應父皇， 日后不論做了什麼事，都不要虧待。”

朱厚照心頭一，應道：“是。”

弘治帝這才泄了一口氣，他靠在枕上，緩緩閉上了眼睛。朱厚照一時心膽裂。他抖地將手到弘治帝的鼻下，到溫熱細弱的呼吸時，才松了口氣。此刻， 他方覺里粘在上一片黏膩，原來已然了。因著這一出， 朱厚照心緒敗壞到了極點，又恰逢大經筵之日，他直接稱不適， 拒不出席。

月池待到了文華殿時方知此事， 只得對面不佳的講讀劉健致歉， 言說太子憂心萬歲龍，已然數夜難眠，今日實在難以支撐，故而不能出席。這倒不全是假話，朱厚照眼底的青黑，的確是與日俱增。接著，又托鴻臚寺員收拾殘局。待到一切事了，月池方匆匆趕到端本宮，此時朱厚照已經喝了半壺葡萄酒了。他只著寢在被褥里，床上還有一只小案，猩紅的酒在玉壺里波流轉，瑰麗若霞。

月池悄聲問焦慮的谷大用：“是皇后來過，還是萬歲又病發？”

谷大用低聲道：“爺今晨去乾清宮回來之后就是如此了，想是那邊……劉瑾剛剛進去了。”

月池會意，并沒有如谷大用所愿，直接與劉公公一較高下。而是在外靜靜等候，到劉瑾出來時，方求見。二人肩而過，四目相對時，當真是火花四。月池穿過隔扇門，朱厚照此刻已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水晶杯隨意丟在地上，醇香的酒撒了一地。月池見狀暗嘆一聲，替他蓋好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朱厚照卻一下將被子掀開：“熱。”他如是含糊說，然后拍了拍床沿，示意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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