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坐到他側，他的雙頰一片酡紅，就連脖頸也是一片。他呆呆地著頭頂的真珠繡帳，忽而問道：“你爹，是不是過世了。”

月池心頭咯噔一下，真是弘治帝出事了，答道：“是。”

“那他去的時候，你是何？”朱厚照側著，眼中似有水霧氤氳。

李大雄死時？自然是大仇得報，歡呼雀躍，當即買了一背篼菜，擺了一桌宴席慶賀。當然，這話不能與朱厚照說。月池沉片刻道：“自然是傷心絕。”

“那你爹死后，你是如何，如何……”他一時詞窮，月池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正常狀態下，父親都是孩子心中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朱厚照亦是如此，他對父親不僅有敬，還有深深的依賴。在即將失去父親時，他的心中不僅有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對前途的茫然和忐忑。畢竟，再無人能替他遮風避雨，保駕護航了。這恐怕是這位驕傲的主子此生最弱的時候。縱然心如鐵石，他畢竟才十四歲。

月池心念一，這是乘虛而的好時機。閣三公縱然名正言順，可朱厚照一直對他們抱有戒心，而宮中的太監倒是依附他而生，朱厚照卻始終對他們心存鄙夷。在他的心態徹底轉化之前，他既不會選擇向敵人尋求幫助，亦不屑向狗尋求安。至于張皇后，早就將的兒子推開了。只有，他在這段時間，能訴說、能暫時依賴的只有。必須得把握這個時機，在他的心中扎更深，不僅要在政事表現出可靠，更要在心理上給予他，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他全然的信任。影響天子，就能影響整個大明。所期盼的政治理想，就能一步步實現。

想到此，月池移到他側，輕輕拍著他的背：“逃避不是辦法，唯有直面風雨，才能昂然立。”

“風雨？”朱厚照嗅到了上淡淡的香味，他心頭既酸且，枕在了的上，“我面前的風雨還嗎？”

月池替他摘下金冠，喃喃道：“您所見的，不過滄海一粟。”

朱厚照仰面看向：“你又知道了什麼？”

月池垂眸：“沒什麼，是臣失言。”

朱厚照霍然起：“說。”

月池目帶憐憫：“現下的形，您還是多陪陪陛下，至于旁的，日后慢慢再清算也來得及。”

朱厚照冷笑道：“你說錯了，現下的形，正需要泄火的良藥，說。”

月池面為難之：“那臣斗膽，想請殿下移駕。”悲傷、憤怒，都能讓人失去理智，這二者夾攻時，無人能全而退。帶朱厚照扮了小太監，去了斗場。

深秋夜涼，太監們都在燒得暖洋洋的屋玩耍。當月池帶朱厚照掀簾時，刺鼻的酒味、煙味混雜的臭味撲面而來，險些將太子爺熏得暈過去，幾作嘔。月池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急急在上索出香囊，遞給他。朱厚照深吸一口，這才緩過神，月池心下十分擔憂，萬一他不住，掉頭就走，這不就白折騰了嗎。誰知，他倒強忍下來，率先往里走去。

待二人都冷靜下來，環顧四周環境時，這才發現此地與賭場別無二致。太監們三五群坐在一起，有玩六博的、有打葉子戲的、有玩紙牌的，還有投壺、鈴的。好聲，咒罵聲，唉聲嘆氣聲一時響一片。朱厚照凝神一看，問月池道：“怎得桌上沒有金銀？”沒有金銀，拿什麼來賭？

月池低聲道：“用欠條。”

朱厚照嗤笑一聲：“這群窮酸東西。”

他還在做夢呢，月池索拉著他去搖骰子的地方瞧瞧。骰子在竹筒里嘩嘩直響，兩方人馬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小筒。待到竹筒落桌，揭蓋時，一方歡呼雀躍，另一方卻哀嘆連連，拿起紙筆就開始寫欠條。朱厚照一看，有的寫得是杏花汾酒多壇，有的寫得是纻多匹，有的寫坤寧宮鑲金玳瑁鐲一只，甚至還有人寫端本宮沉香木如意一件。朱厚照短暫的震驚之后就是暴怒，他們竟然是拿庫房的儲存來賭！

月池還在他旁繼續解說：“輸多，就回去多。來先給莊家，一道出去換白銀，之后再分配。”

月池分明覺自己所牽得這只手在發抖。這還不夠，心道。把他帶去了斗之地。這里竟然是整個賭場最安靜的地方。在圍欄之外，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影響其中戰士的發揮。而在圍欄之中，兩只正在廝殺，一只是渾棗紅的大公，只尾部有兩修長的白羽，另一只是一純黑的小矮，只有小巧的頭是暗紅。只見那大公縱一越，如鷹般的長喙就朝小矮的脖頸上啄來。小矮側一躲，避開這一擊。月池分明聽周圍的人發出一聲低呼。接著，兩只便在場地中你追我趕，那漆黑的小矮子，似是怕到了極點，只顧著撲騰翅膀逃命，本沒有回頭的想法。

大公的主人不由嗤笑一聲：“我說，張老弟，你也是高升的人了，怎的拿這麼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來賭斗，你就不怕，丟了五千兩銀子心口疼嗎？”

朱厚照抬頭一看，說這話的人分明是馬監太監錢喜，正是南京守備錢能的大哥。而被他稱為張老弟的，則是印綬監左監丞張誠。張誠不以為意道：“錢大哥，這可是我花千金從吐魯番帶回來的新品，還專門請高手。你先別得意地太早，先瞧著再說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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