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可知，在儒家文明籠罩下的華夏王朝，君主的權威主要來自于傳統型和克里斯瑪型。傳統權威來自于“高貴統”，家天下的代代相傳，為了鞏固這一部分，歷代帝王都在無限拔高父權，同時對舊有的傳統進行拱衛。就譬如由藩王上位的永樂爺，在他登基之后，不是大肆表彰自己以弱勝強，推翻侄子的能力，而是在史書里添加大量朱元璋對他的溢之詞，并且將自己的生母改為馬皇后，將自己變嫡子。歸結底，是為了獲取傳統型的權威。至于克里斯瑪型權威則來自于“高尚人格”，英明的皇帝們都喜歡將自己標榜為圣賢，強調民本，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換而言之，就是在強調這類權威的重要。

弘治帝在鞏固權威上就做得很好，一方面他是憲宗長子，同時恪守憲，鮮有越矩之舉，另一方面，他關臣下，善待百姓，四海之都有好名聲，所以，在他統治之下，才會有“弘治中興”的譽。可到了朱厚照，作為中宮嫡子繼位的他，固然也是名正言順，可他厭惡傳統，離經叛道，對于儒家道德，更是嗤之以鼻。同時，他還信奉佛教，作為有神論者，對于自己天之驕子的份深信不疑。在月池看來，這是自己被自己忽悠瘸了的典型。君權神授本是為了籠絡下層，他反倒當了真，這使得他異常自大，有時甚至剛愎自用。

文臣們侍奉這樣一位主子，長久以往，自然是面服心不服。這也是得以宮的本原因。文們希能影響朱厚照，讓他為一個理想化的封建君主。可這群老家伙沒想到的是，朱厚照同樣也不滿意他們，所以他選擇抬高的位置，讓進到文高層，從部改造這個集團。隨著漸漸顯的鋒芒，君權與臣權爭斗的著力點在不知不覺中落到了的上。有時午夜夢醒，都會有一種窒息。相當于是在鋼上行走，面臨兩大力的拉扯，稍不平衡，就會跌落萬丈深淵。保持穩定已是難于登天，可在目睹黎民的苦難之后，竟然還試圖拉著這兩大力轉向一個新的方向！月池有時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瘋子，或者是一個白癡。

好在那時弘治帝還活著，有寬厚仁慈的他頂在上面，朱厚照與文之間的沒有擴大的可能。可現在，弘治帝死了，年輕氣盛的皇帝與明果敢的文集團聚在一，無異于火星撞地球。而作為臨界點，無論是哪方發難，先及炮火的都是。

月池想到此，就覺太突突直跳，早知弘治帝去得這般早，就不該在沒立穩腳跟時大干戈。可轉念又想到了泰安驛站里那些人的言語。罷了，罷了，悠悠嘆了口氣，在宮門前下馬。既然都做了，就不要無謂的懊悔。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先去看看朱厚照。

這麼短的時間，乾清宮里便已然是一片縞素。王太后和張皇后在長公主們的陪伴下在西暖閣垂淚，至于朝廷大員們則在東暖閣旁的值房中唉聲嘆氣。月池，便被引去了值房中。陡然見到先生們齊聚，一時還有些不適應，定神之后，一一見禮，不以職尊稱，反而依師長之禮。

坐在最上首的李東只這一夜，便憔悴許多，皺紋褐斑里都是深深的愁緒，兩頰淚痕猶在。他月池上前道：“圣上傷心過度，一時緩不過氣來。圣上素來待你親厚，你便進去勸勸。得早些為先皇治喪才是。”

聽他以圣上來稱呼朱厚照，讓月池的心仿佛落進了冰川底，既陌生又發冷。不過瞬息間，就拱手稱是，接著在太監的引領下去了東暖閣門口。一到此，方知為何這麼多大臣都同意急急將找過來，原來劉公公等人已然占據了機要位置，正在此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相勸呢。

文們自矜份，不愿拉下臉來，又不甘讓宦占先機，故而把這個伴讀推出來。還未走近，就到了太監們眼中刺骨的寒芒。丘聚、魏彬等人甚至還往前了，看樣子是不打算留給一隙。

月池見狀拱手一禮后，竟然轉向外走去。守門的侍衛見就這樣大剌剌地出來，不由心生懷疑。他們心道：“不是說李越深得萬歲看重嗎，這瞧著也被趕出來了。看來，也不過如此。”他們正不聲打眉眼司，暗自嘀咕之時，月池就走到了東暖閣的窗戶，在這群呆瓜們震驚的目下，推開窗戶，居然翻了進去。

仍然跪在弘治帝床邊的朱厚照，饒是此刻心已如死灰朽木，見就這樣進來，也不由吃了一驚。他一開口，聲音都發啞：“你怎麼這樣進來了？”

月池看到了榻上弘治帝暗灰的臉。先是一驚，這才明了李東話里的治喪之意，弘治帝的竟然還沒棺，接著對著這張悉的面容，心中又不由一。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樣落，嘆息著開口道：“臣實在是擔心您。”

朱厚照定定地看著，話里已帶了哭腔：“父皇，他去了。”

月池快步上前，扶著他：“臣……”按理說應該巧舌如簧的安他，讓他節哀，可正到了這時，一切違心之言，都哽在頭，言語在此刻已然失去意義，蒼白如紙。只能干地拍拍朱厚照的背，接著反手就被他抱住。他靠在的頸窩里失聲痛哭，仿佛要把心肺都嘔出來。滾燙的眼淚順著月池的脖頸流下去，跪在他旁，挲他的頭發，往日的嫌棄埋怨也隨著這眼淚慢慢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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