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笑道：“你也覺得甚好？”

月池頜首：“這是當然，不過，臣以為，既然您要賞，就不如全賞。同時對貢院進行修繕。”

朱厚照面上的笑意凝固：“何須如此。”

月池明了朱厚照的意思，他覺文滿口仁義道德，自己又是拿這錢做善事，當然能堵住他們的，無人敢說三道四。可這不是說不說的問題。月池細細的斟酌言語，這是第一次君臣沖突，務必得選好站位，既不能讓朱厚照以為起了外心，又不能讓矛盾顯到明面上。沉過后，方道：“您是否聽過，黃鼠狼給拜年的俗語。”

朱厚照嗤笑一聲：“黃鼠狼不是吃的嗎？它給拜年做什麼？”

月池不由莞爾：“黃鼠狼給拜年，沒安好心——正是因為想吃，所以才需先示好降低的警惕。拜年的這一過程，是必不可的。”

朱厚照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你竟敢拿黃皮子來比……”

月池擺擺手：“臣可并無此意。說來，黃皮子此甚是靈巧，它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一決定示好，就會一次做到位，若是遮遮掩掩，半藏半，必定會讓心生警惕，屆時，所有的努力，都白花了。”

朱厚照偏頭看著，爾頃道：“黃鼠狼是需捕殺，而朕是要其俯首帖耳，這二者之間豈可相提并論。”

終于來了，隨著他登基，徹底扭轉他恣意橫行的想法就提上了日程。日后為，再不可能如現在這般長伴他左右，時時拿著滅火滅火。與其日后疲于奔命替他收拾殘局，倒不如現在就給他明明白白掰扯清楚。前些年的經歷告訴，的旁敲側擊，對這位爺本沒用。而這些日子，朱厚照對的明顯更加親厚，讓也有了大膽開口的底氣。

月池深吸一口氣道：“臣斗膽，以您之能，是否能罷黜儒家，重立新學？”

月池以為，儒家文明自漢武帝時作為主流思想，迄今已統治國人的思想長達數千年，朱厚照縱然當年狂妄，可經過這麼些年長，應當也沒不知天高地厚到這種地步。在封建社會，即便為九五之尊，也需在禮的框架行事。一旦越矩，大臣天然有理由來勸諫。除非朱厚照能徹底改變人的思想，否則他所思所想不過一場幻夢。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他自個兒靠著嫡長子繼承的禮制上位，依靠三綱五常統治，又以此為工去攻擊儒學其他部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是天大的笑話。

誰知道，朱厚照來了一句：“當然可以，不過徐徐圖之罷了。”

當然可以……月池被堵得一窒，一腔肺腑之言卡在頭。朱厚照看一臉懷疑人生，忍俊不道：“幸虧孔子早就死了，若是他有知，看到儒學被注解到今天這個地步，只怕也會從棺材板里跳出來說自己沒說過吧。”

月池一怔，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一個封建帝王，真能看到這種深度嗎。朱厚照挑挑眉：“你也是飽讀詩書的人，先秦儒學，漢時儒學與宋時理學，這三者，確定還是一個東西嗎？”

這三者一脈相承，卻有極大的變化。先秦儒學以倫理為核心，關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注重得是協調。可到了董仲舒時，融合了、黃老、法家思想的儒學，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強調的是思想統一，而天人應，一方面為君權神授提供依據，另一方面也對通過不祥之兆等對君主進行限制，落腳點就已是如何長治久安。到了宋明理學，儒學進一步吸收佛道思想，朱熹以“理”取代董仲舒的“天”，對世界本原認識進行了闡述，自此儒學經過哲理化上升到了道德哲學的高度。【1】

“掛得是儒家的羊頭，誰知賣得是哪里的狗。”朱厚照撇撇，“漢武帝能尋得董仲舒，朕又怎會找不到一個能替朕新注經典的人。”

月池在他突然熱切的目下打了一個寒戰：“您不會是想要我……”

朱厚照點點頭：“朕的確對你寄予厚啊，會試好生準備，替往圣續絕學者，名次可不能太低。”

月池：“……！！！”

暈暈乎乎地回去了，全然把自己想說的忘了個干干凈凈。如不是今日說破，萬想不到朱厚照居然有這麼大的野心，他不僅是要統治一朝，而且還想著千秋后代，這太可怕了。不過，要是真干了，五百年以后，難不大家除了讀孔子、孟子、朱子，還要讀李子？

呸，拿起一個李子吃了起來，自問沒有這樣的好本事。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一家之言，這種大事還是讓王圣人去干吧。再者，無論怎麼演化，儒家的本核是不會扭曲的。他要臣子個個做提線木偶，即便是王圣人也無法洗腦到這個地步。只是，即便把這話說出來，他不會相信。看來，還是得徐徐圖之。

而當閣收到朱厚照的旨意時，自然毫無意見，就連刺頭兒劉健都心生佩，覺得大明江山中興有，朝野外也是蜚聲一片。新京的舉人更是恩戴德，寫了無數頌詩來表彰朱厚照的英明神武。只有低等文和武心有不滿，職務注定他們撈不到多油水，工資又實在微薄，本指著新帝登基的這一筆錢來糊口，誰知卻被減半，再經過層層盤剝，到手的也只有一點點了。可在一片贊頌中，他們也只有應和而已。

第99章 關塞蕭條行路難

餞你個大頭鬼！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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