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許覺得翰林清貴，既無行政責任，又無薄書之憂，只需靜心對古今典章沿革，制度得失進行探討，等到年資足夠，就能一步登天。可月池卻還是相信顧炎武先生的真知灼見——“空談誤國，實干興邦。”日呆在深宮大院里指點江山的人有朱厚照一個就夠了，何必弄那麼多來。因此，月池就盼著三年后的修業考試，一舉不及格，走散館的路子，被派到都察院去。

誰知，朱厚照在召集翰林詞臣伴駕，游覽萬歲山后，又改變了主意。此時孝期已過，他頭戴二龍戲珠翼善冠，著四團蟠龍的圓領常服，足蹬一雙底小朝靴，在山上跑得飛快。月池最開始還想努力跟上皇帝的步伐，后來就直接棄療了。氣吁吁地走在最末，眼看一群人如嗅見香花的蜂似得，全憑一口仙氣往最前方奔去。跟在最前方的，就是劉瑾引薦的新侍從——錦衛千戶錢寧。

錢寧一路都在竭力同朱厚照逗趣，皇帝先時還興致，后來就無心搭理他，頻頻回頭看。錢寧心底都在冒毒子了，但還要陪著笑。而后就聽皇上喝道：“李越，你坐著干什麼！”

他轉頭一看，李越已然不顧形象地坐到了涼，大口大口喝著小太監端上的茶，即便是皇帝親自他，也照舊巋然不，有氣無力道：“啟稟萬歲，臣走不了。”

朱厚照又好氣又好笑：“你子那般孱弱，本就當多練練。還不快來。”

若是只有幾個人，當場可以要求下山了，可眾目睽睽下，只能艱難地跟上去。朱厚照這下倒是速度放慢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終于有了時間來欣賞此地秋初夏末的景。只有一個人例外，錢寧真真覺得，這李越就是他命中的煞星，從第一天上他，就沒有什麼好事。

錢寧是云南鎮安人，因為家境貧寒，從小就被賣到當時的鎮守太監錢能府中為奴。錢能見他聰明機靈，對他很是喜歡，所以將其認為義子。錢寧也對自己有權有勢的干爹孝順有加，父子倆相這麼些年，真個是有了。是以，錢能在病逝前夕，還一直為他打算。

這個富貴半生的大太監，被朱厚照召回各地鎮守中的消息嚇了個半死。即便后來得到消息，上頭決定破格留下他。可他心中有鬼，到底一病不起，孝宗皇帝剛去沒多久，他也半條進了鬼門關。

錢能在臨去前再三叮囑錢寧：“爹這輩子得罪的人不，一旦我去了，徒留這萬貫家財，你就是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人家吃完了，吸干了髓，手指，就能要你小子的命。為今之計，就只能送你去賣屁保命了。”

錢寧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他自不喜讀書，偏舞槍弄棒，生得相貌堂堂，眉宇間有英氣。因為干爹是地頭蛇，他也被人捧著夸著長大，心中也頗有一傲氣。誰知，好容易長到這般年歲，干爹居然讓他去賣屁。

錢寧當即道：“我不干。爹，就沒別得法子嗎？我的那些叔伯們，他們也不會不管我啊。”

錢能皮笑不笑道：“有啊，那就是割了你那條孽，把你送進宮去。我保證，你那些叔伯一定會好生提拔你的。”

錢寧只覺頭皮發麻，半晌說不出話來。錢能又勸他：“又不是隨便找人，賣給九五至尊，你也不算吃虧。”

錢寧大吃一驚：“皇上……也好這口？”

錢能合上眼，有氣無力道：“你以為李越是如何得幸？爹得到消息，劉瑾現在和李越斗上了，正在暗自搜尋貌的年。等我一死，你就帶著財寶去找劉瑾遂自薦，他一定會給你一個面見皇上的機會。那時，你就要好好把握……”

錢寧皺眉道：“可、可，不是說李越比宋玉，貌若潘安嗎？我這樣的，皇上只怕看不上眼吧？”

錢能啐了他一口：“再好看的臉看個七年八年也膩了。關鍵是要懷絕技，能說會道，這才是在宮里安立命的法寶。你能左右開弓箭，又學到了老子八分的逢迎本事，再加上劉瑾相助，怎會斗不過他。再說了，他進了翰林院，再不能時刻跟在萬歲邊，萬歲邊正缺人呢。你不抓住機會，乘虛而，還猶豫個什麼勁。”

錢寧漸漸被說了，他明白義父定是一心為他考慮，他也不想舍棄現在的地位和富貴榮華。與其老實等死，不如拼上一把。他在苦練箭和黃赤之道后，在劉瑾的引薦下進宮。

劉瑾專門挑了朱厚照在校場的時候把錢寧帶去。錢寧左右開弓，六發六中，果然博得了滿堂彩。朱厚照當場就賜了他一個千戶的職。錢寧喜不自勝，剛剛跪下謝恩，李越就到了。

說來也怪他自己，錢寧憶起當日的形，恨不得自己兩掌。他當時還跪在地上，為他的聲音所，不由斜眼瞥過去，第一眼只瞧見來人的欺霜賽雪的手，第二眼就看到了他系著烏角帶的腰，接著他就像著了魔似得去看李越的臉。李越對他微微一笑，他一時呆若木，連萬歲了他兩次都沒聽到。

就這之后，萬歲待他就由頗為欣賞，到可有可無，每次召他，都只為學習他的。萬歲聰明穎悟，如不是因為政務繁忙，只怕早就學會了。一旦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錢寧一想到此就不由打了個寒戰，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連屁都賣不出去的一天！都怪李越這個王八蛋！

他正在心底罵罵咧咧，就聽朱厚照他，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山頂的永恩殿。這里是帝王學之所。他顛顛跑了過去，殷勤道：“臣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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