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每逢佳節倍思親

沒意思，真是沒意思。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節， 據說是地赦罪之日，鬼門大開，通過考校的鬼都會返回家去。孝宗皇帝出了名的好人， 在所有人心中， 他自然有故地重游之。西苑一大早就開始做法事，而主持的僧人全部都是番僧。這些人生得高鼻深目， 頭發卷曲，長長的胡須像海藻一樣，耳朵上還帶著赤金的耳環，一張口就是唏哩咕嚕的番話，聽得宮太監都滿頭霧水， 如果不是因祭祀場所應當肅穆，只怕早就笑出聲來。

王太皇太后與張太后一早便駕臨西苑， 見來得不是往年所延請的中土僧人，心中一時訝異非常。可因城府不同，太皇太后不過微微蹙眉，張太后就是直接發作了，只見柳眉倒立，面上似被上一層寒霜：“今日是先帝的大日子，緣何來得都是這些奇形怪狀之人， 還不快去與哀家趕下去。”

太后的宮秋華驚得冷汗直流，忙在耳畔低聲道：“娘娘， 這可是皇上親自從天竺請來的高僧，佛法高深，非同凡響啊。”

張太后皺眉道：“天竺？哀家管他們是從哪里來得， 這些人說得話， 先帝都聽不懂， 怎麼能把先帝的魂魄引回宮中。快與哀家趕下去。”

左右侍從一臉為難，太皇太后暗嘆一口氣，出言相勸：“佛法直通人心，只要法力足夠，又豈會言語相限，你且坐下，莫要打擾高僧施法。”

婆婆發話，張太后不敢再犟。自孝宗皇帝駕崩之后，便一直纏綿病榻。兒子雖時常來看，但母子生疏多年，一見面除了問候幾句，竟然無話可講。往往在相顧無言之后，朱厚照就扯了扯角，接著拱手告退。張太后滿腹心事也無人可訴，一方面愈發思念先帝，另一方面也想念娘家的親人。可先帝已魂歸地府，從此相隔，只能盼他夜間夢，而張家人，又不敢再他們進來。

因此，愈發心緒郁結，脾氣暴躁，就如那炮仗，一遇見火星就炸了，平日便對犯錯的宮太監多加責罵，可今日一見孝宗皇帝的靈位，這十分的怒火，竟然盡化作委屈。先帝在時，哪里過過這樣的日子。

朱厚照來時，見母親面沉沉，還以為是在想父親。他心下黯然，也不由了幾分，可有心想寬幾句，卻如鯁在，什麼都說不出來。劉瑾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取來甜食房進供的佛波羅，對朱厚照使了個眼。

朱厚照會意，丟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親奉果品與祖母和母后。太皇太后年老，素甜爛之食，這波羅中有如子般的大塊黃，夾了一口，只覺甘甜如，朱厚照的頭道：“皇帝有心了，你父皇天上有靈，也會夸你孝順。”張太后卻因心緒不佳，冷著臉擺擺手道：“哀家沒胃口。”

朱厚照熱臉了冷，倒也沒有生氣。想到父親臨死前的囑托，他還是對母親添了幾分親。他又問道：“那母后想吃什麼，兒臣這就讓膳房去做。”

張太后看著飛揚的經幡，聽著和尚們高低不停的頌經聲，鼻尖充斥著香煙之氣，未語淚先流：“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皇上回來……”語罷，竟然慟哭起來。

太皇太后看著這個兒媳婦不由扶額長嘆，也怪先帝多年只知寵妻，不知教妻，才把慣這個樣子，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豈非是在變相指責兒子不孝。朱厚照正手足無措間，就聽祖母斥道：“你這是作甚，先帝壽數已盡，已是歸天福，此番回來，不過是看看我們過得如何，你這般哭哭啼啼，豈不是惹先帝掛心，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還不快去更，到了晚間放河燈時，自有你和先帝說話的時候。”

這番呵斥，當真是一面都沒給張太后留。張太后既且惱，忙在秋華的攙扶下去了殿。朱厚照對太皇太后道：“祖母，還請祖母寬宥一二。母后還是年心，只是過于思念父親，一時忘，這才失了統。”

太皇太后不想在朱厚照面前直言，而是嘆了口氣道：“是祖母心急了些，祖母也是擔心，老是這個樣子，還怎麼教兒媳婦。各地的佳麗馬上就要進宮了，皇帝可有什麼想法，說與祖母，祖母也好替你掌掌眼。”

朱厚照向孝宗皇帝的靈位，垂眸道：“要是父皇也在，該有多好。”

王太皇太后挲他的脊背道：“你父皇晚上就回來了，他最掛心的就是你。你晚間放燈時好好和他說說話。祖母也會告訴他，給你選了個好媳婦，讓他在那邊，也好放心。”

朱厚照點點頭，他想了想說：“要懂事明理的，能擔大任的，家里人也要安分些的。”

太皇太后道：“這是應有之義。”

張太后更回來，正聽了這一句，當下氣了個倒仰。朱厚照此刻并無它意，可疑心生暗鬼，覺得這兩祖孫就是在嘲諷。

這邪火一直在心頭，即便晚間放河燈，好生痛哭流涕了一場，也未徹底消解。等到朱厚照送回宮時，便發作了。

朱厚照有些難為，但還是強撐說出來：“母后還是別太過傷心，免得傷了子。您要是太難過了，父皇也放不下心啊。”

張太后冷笑一聲：“他當然放不下心，畢竟我既不懂事明理，又不能擔大任，連家里的人都不安分。要不然，他怎麼在死前還幫我抬一個婆婆上來，時時刻刻地敲打我！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這麼容不下我，索讓我給他殉葬好了。反正我活在這宮里也沒人把我當回事，說什麼都沒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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