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因連珠彈炮的怨懟之言是又驚又怒，仁壽宮中的宮太監都嚇得魂不附，跪地磕頭如搗蒜。劉瑾忙上前來打圓場：“娘娘，娘娘這是哪里話，先帝對您的重是世人皆知，而萬歲純孝，宮宮外也是有目共睹啊。”

張太后嗤笑道：“不過是擺個樣子給旁人看罷了，你打量著我不知道。”

劉瑾還要再勸時，朱厚照卻喝了一聲道：“你住口！”

他目灼灼，一口銀牙都要咬碎：“旁的朕也不和你多言，你說是做戲，那權當就是做戲！只是你不要忘恩負義，辜負父皇。你知不知道，他在纏綿病榻的時候，都不忘拉著我的手再三叮囑我，說不論你日后做了什麼，都要好好善待你，好好孝順你！他什麼時候都在為你打算，可你呢，你有為他考慮過一星半點嗎？！”

張太后大驚，捂住，眼淚簌簌地流下。

朱厚照怒火中燒：“你永遠只想著你自己，只想著你的娘家人，恨不得把整個大明江山都搬到你們張家去，全然不想，你那兩個蠢貨弟弟惹出的事，會給父皇帶來多麻煩，他在朝堂上要多氣！史家工筆，都要把外戚政當作他的污點。到他死了，你還在怪他沒替你考慮好，你怎麼不說，干脆讓朕把皇位禪讓給張延齡好了！”

張太后泣不聲道：“我、我沒有這麼想過……”

“可你就是這麼做得！”朱厚照在殿中來回踱步，“來人，快來人！朕現在就要擬旨，把張家的爵位全部廢了，省得從上到下，日癡心妄想，貪得無厭！”

張太后這下是嚇得魂飛膽裂，踉蹌著下榻，死死拽住朱厚照道：“不行啊，千萬不能這樣，是母后錯了，是母后失言。母后老糊涂了，你別和母后計較……”

張太后能作死作到這個地步，也遠超劉公公的想象。雖然張家跟他沒什麼，可先帝駕崩還不到一年，就廢掉太后娘家的爵位，這在哪朝哪代都說不過去啊，傳出去就是皇帝不孝。劉公公苦口婆心地相勸，其他侍從更是把頭磕得如山響。

在他的記憶，就沒怎麼抱過他，如今好不容易抱住他，卻又是為這種事。朱厚照一時心如死水，他哈哈大笑出聲：“沒意思，真是沒意思。”

他掙開來，拔就跑。如水的涼夜里，他快得就像一陣風。太監們追上來，里的都是皇上。他回過頭，他們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他回去。可他能回哪兒去？一國之天子，竟然連一個舐傷口的地方都沒有。他忽然心念一，備馬又闖了宮。

月池此刻正在泡子河岸，蓮花狀的河燈在如鏡的河面上默默漂流。明明滅滅的燭火，散發著溫暖的暈，在為亡者引領回家之路。岸上的人或默默垂淚，或大聲哭泣。不遠的寺廟傳來頌經聲，悠悠揚揚，似回在人心中。時春素來堅韌，可念及家破人亡的往事也不由淚如雨下。貞筠已經有四年沒回過家了，每逢佳節，也只有母親捎來的一封信。拿著帕子，不住地拭淚。

月池的眼前也是一陣模糊，這麼的，多像城市里的霓虹燈啊。在另一個時空生活的親人們，過得還好嗎？的母親，是否也在河邊，放著河燈，希能引的魂魄回家。可惜，再也回不去了……被困在這里，像一個怪，格格不，還偏要偽裝自己，奢能實現自己的一點點價值。必須為自己的存在找一個錨點，才能不因厭世而自我毀滅。可一旦的錨被時代的滾滾洪流沖走，又該如何活下去呢？

存著這樣的念頭，一路都恍恍惚惚，沉思不語。直到到了家門口，后突然傳來一聲的呼喚，才回過神。回過頭，神俊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馬蹄噠噠地走上來，親昵地朝上蹭了蹭。

月池急急走過去，朱厚照踉蹌著從角落里站起來，他雙眼紅腫，衫凌，已不知在這里蹲了多久。

月池大驚失，上前扶起他：“你一個人來的，可有跟著的人？”

時春耳聰目明，早就看到了在巷口鬼鬼祟祟，又不敢近前的錦衛，對月池使了個眼。月池這才放下心來，剛剛轉過頭，朱厚照已然像狗熊一樣抱著。他的子燙得像一個火爐，額角的汗珠全部蹭在了的頸窩，又熱又。他嗚咽道：“你去哪兒了，你怎麼才回來，朕都要被氣死了！”

月池下意識就要推開他，可是轉瞬之間，想到了自己的錨點，如何讓它在這個世代扎得更深，更加穩固，自然是要借助皇權。這又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

時春和一左一右把朱厚照架了進去，貞筠去叮囑錦衛，讓他們回去吩咐宮門守衛管好。

月池煮了一碗蜂牛遞給他，他抱著碗，呆呆地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月池問他，他也不說話。月池溫言細語道：“你既來找我，必是有話要說，如今又做個悶葫蘆樣做甚？”

月池心念一，問道：“是又和太后起爭執了？”

這一句似捅了馬蜂窩。朱厚照一時暴跳如雷，如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前因后果說出來，說到最后，越發激，開始痛哭出聲：“我不想當皇帝了，我想讓父皇回來，這里呆不下去了，沒人我，連我的親生母親都不要我……他們都在騙我，都在糊弄我……皇祖母再疼我，也會死……我永遠是一個人，一個人……”

月池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這大概是每個年皇帝都會有的煩惱，一方面他們欣喜于手中無上的權力，可另一方面，他們的心智還沒到應對權力帶來的負面影響。朱厚照的煩惱猶甚，一來他是獨生子，連說話的兄弟姊妹都無，二來張太后作妖的次數太多了，三來王太皇太后再怎麼樣，也不是他的親祖母，早年也由于明哲保，與他接不多。這就導致，在孝宗皇帝過世之后，本沒有一個親人能夠填補他心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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