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失笑：“他當然解決不了。他是大文人真學者，一切依心而為。孔子能做上圣人的第一把椅，朱熹經典被萬人傳頌，也都不是靠他們自個兒。”罷黜百家，獨尊儒。心學荒途，理學獨秀，這都是靠誰？

月池聽見自己的心劇烈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躍出來，只聽他道：“只有為政者才做得出這種事，抬出新偶像，替代舊偶像。而這世上只能有一尊偶像，不是新的夭折，就是舊的被打碎。而隨之而來的傾軋，比大獄還要兇殘百倍。”

月池垂眸，事到如今，蓬發展的心學和長期占據統治地位的理學，世俗儒學與英儒學之間，必有一場戰。也正是在與理學名臣劉健談過后，驚覺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不能看著他們吵得不可開，打得頭破流，又陷新一耗。

他偏頭笑道：“你能心學明白，它該靠誰坐上第一把椅嗎？”

第399章 黃沙百戰穿金甲

連貞筠都能夠舍棄，何況是他……

月池深吸一口氣：“無需我， 它也能明白這點，心學和理學一樣，都是對儒學的發展， 一樣強調忠君國。”

朱厚照斷然道：“還不夠。理學將圣人之言抬到人君之上。要是心學無力改變這點， 那麼朕何必去冒搖士林的風險？”

月池一時無言以對。他的心志太堅卓了，不論何時何地何事， 他的目標從來都沒有搖過的。他要權力，他要至高無上的權力。通過心學來獲取人才，變革道路，說到底也是為了更好地掌權，既如此， 他又怎麼可能在思想上給自己埋下患？

要是生于此地，一定會因他的思慮周詳而心生欽佩， 可偏偏不是，只到窒息。政治系統為了自的永遠至上，正鉗制著意識形態系統和經濟系統的發展。而依仗君權不斷膨脹的本能，才走到今天。要想保留進步的火種，就不得不更加維護落后。他不會給留一點兒隙，就像那次控制馬六甲一樣。

朱厚照察覺出的異常，卻依然神如常， 甚至還開起了玩笑：“有那麼難嗎？難到讓你這麼一個足智多謀之人，都說不出話。”

定定地著他：“您可是真是丟給我一個大難題。”

他卻一語雙關：“二人同心， 其利斷金。哪怕是天大的艱險，我們也能齊心協力破解。”

月池還能說什麼呢，雪還在紛紛揚揚地落著， 他們的頭發變得花白， 仿佛已至白頭。

轉就要告退， 朱厚照看著的背影在雪中漸漸模糊，他忽然住：“阿越！”

月池腳步一頓，轉過頭，他出一個微笑：“還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話嗎？”

他看著，一字一頓道：“從頭再來，同心同德，患難與共。”

在意識到這又是一個致命陷阱后，他非但沒有發作，反而選擇了忍讓，他再次強調他們之間的諾言。

這樣的信任，月池到沉重，因為早已讀懂他的潛臺詞——“別再讓他失了。”

同樣笑了：“當然記得，我也時刻銘記于心。”

沒有看到的是，在離開后，朱厚照眼底的又一次暗了下來。

第二天，月池就來到了鄉里。需要巡視，更需要獨。在這個時候，就會離開紫陌紅塵，來到青山綠水之間。朱厚照往日總會催要歸期，可這次他卻什麼都沒問，而月池也走得比過往都遠。

越是遠離京都，就越能接到鄉村的真貌。春天來得比過往都慢，月池掀開車簾，寒風趁機鉆了進來，不由打了個噴嚏。目所及的景象，與那年出京所睹差別不大。北方干旱頻發，河流水量不足，注定不能如南邊一般，大量應用水利械。沿途的鄉村，一樣是道路崎嶇，樹木彎折，泥墻平房，茅草蓋頂。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在這樣的房子里住不了半個月就會發瘋，而在京常年錦玉食的人，也在這里的餐桌上找不到半點能下咽的東西。

所有的一切都貧瘠糟糕。可生活在此地的人，卻并不這麼認為。他們雖衫襤褸，可每個人的眼中都是亮晶晶的。他們心中都懷揣著希。

劉六劉七的起義，盡管以失敗告終，為民請命的馬中錫，雖屈死在獄里，可他們卻給窮困加的百姓，爭取來了土地，爭來了他們立之本。農民靠土里刨食過日子，有了土地就有了。而上林苑的良技良種、治農的大力推廣，又讓能活人萬千的作和技，流進千家萬戶。

在此世，農民能做得最好最高的夢，無非就是能有一塊自己的地，能填飽自家的肚子。他們把這都認為是遙不可及的期待，可突然有一天，不可及的幻想卻在眼前了真。地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分到他們家中，還有那些能瘋長的作，什麼土豆、金瓜、玉米……他們都能種起來。

在狂喜過后，更多是五味雜陳。不止一家人向月池哭訴，有的后悔不該賣了自己的兒，有的后悔不該賣了自家的老人。他們捶頓足，仿佛要把心肝都嘔出來：“早知道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我說什麼也該撐下來啊。”

月池邊的年輕護衛不明就里，小孩有人要就算了，怎麼老人也有人要嗎？年長者忙給了他一下：“閉，別問了！”

他低聲音道：“沒聽過菜人嗎？”

在到極點時，人也能被像牲畜一樣，在市場被買賣。在北伐前夕，在水旱災害的折磨下，在賦稅勞役的迫下，北方許多人都嘗過人的滋味。一位老者向月池訴說他的遭遇，災荒一來，他就去看嫁到外地的大兒，大兒上說年景不好，他別出門，可轉頭就把他以一百五十文的價格賣給隔壁屠戶。他歷經千辛萬苦才逃回來。回家之后，他立馬就把九歲的小兒給吃了，不顧的哭喊，像殺豬一樣把剝皮割，一塊一塊切了咽下去。他咒罵道：“大的這樣，小的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與其把養大后來害我，還不如讓我先填飽肚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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