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極人臣？”李越默念了幾遍，仿佛要把這個四個字嚼碎了咽下去，他忽然一笑，“我早已名滿天下，遲早也會貴極人臣。可是……這真到了手中，也覺不過如此。”

他似乎無意與他多說，只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顧鼎臣本無法理解：“那這樣的赫赫之功，您就不要了？”

李越輕笑一聲：“要不要又有什麼關系，反正萬歲稱心如意，也就是了。”

顧鼎臣沉默了。上次太皇太后的喪儀，李越病重，皇爺差點兒也要隨之而去。事鬧這樣，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李越剛宮時，大家都罵他是攀龍附，可自汝王世子案，李越在金殿前磕得頭破流，也要保住同僚。大家便知，此人的氣節，時所罕見，至此之后，以此來攻訐他的人便寥寥無幾。再后來，隨著他的功勞越立越大，他的夫人們又被迫離京，輿論的風向也悄悄發生了變化。同僚們甚至有些可憐他，皇爺怎麼能這樣？！在外面隨便來都無所謂，誰沒點花花腸子呢，可你怎麼能破壞人家的家庭呢？

然而，時至今日，顧鼎臣才驚覺，原來他們都錯了。皇爺和李越，是真正的兩相悅。他自問做不到這點，任何人也做不到這點。改革之所以難行，在于人的貪無窮無盡。今天是改革先鋒，明天就能是新興世家。一人得道后，就要帶著九族犬升天。皇上還不得不給，你不給實在的好，誰會真心擁護你呢。可李越偏偏就不要，不占耕地，不蓄私產，連家里的用人，都只有三個，還都是雇的。人人都說他深皇恩，可明眼人一算就知道，他一個人的花費，本還不及劉瑾、江彬薅得零頭。可就算這樣，他仍在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心一意為皇爺打算，輔佐他大權在握，四海歸心。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讓皇爺傾心相待吧。他們都為對方著想，肝膽相照，生死相依……

顧鼎臣猶豫良久，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卑職為曾經的卑劣想法，向您謝罪。您和陛下的深厚誼，鐵石心腸也為之容。卑職見了您二位，方信世間確有刻骨銘心的真。”

顧鼎臣從來沒見過人能出這樣的神態，李越先是瞳孔微，接著又笑了起來，他放聲大笑，直至笑彎了腰。

顧鼎臣嚇呆了，他忙道歉：“卑職斗膽……”

李越卻擺了擺手，他邊仍帶著笑意：“不，你說得對。“不，你說得對。這就是所謂真，改變過去，改變現在，也注定會改變未來。”

顧鼎臣走后一炷香的功夫，朱厚照方從旁邊的房間出來。兩人著自己“刻骨銘心的真”，一時都語塞了。最后，仍是月池先開口：“我把一切都給了你，都放在了棋盤上，你會我也得償所愿嗎？”

朱厚照快步上前，他抱住了：“當然會。等工、立穩腳跟，我會再行扶持，先讓們與宦制衡，像你一樣出類拔萃的也可進朝堂。雖然短期不能讓你明正大地漂亮、自由、，可等政局穩定了，咱們可以去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微服私訪。到百年后，你就可以恢復份。你不會像平昭公主一樣，連功績都被抹去，我們會一起百世不朽！”

月池反手抱住他：“我等著那一天。”

讓步換不來施舍，只能等來又一重榨。而榨是沒有底線的，只有與火才能真正阻止它。狂妄驕縱是滅亡的前兆，盡管去肆意妄為吧。權柄被侵奪之人，不會任人宰割。君臣斗得無法自拔之際，就是出手的機會。

不會做王莽，已經熬了幾十年了，不適應時代的舉措，會換來什麼樣的下場，比誰都清楚。但能撐起一段蓬發展的時間，讓進步的洪流進一步沖刷舊有的制，埋下發展的種子，那才是得償所愿的時候。

正德二十年秋，詹事府左諭德顧鼎臣在大經筵上正式開講心學，海為之沸騰。

遠在浙江的貞筠聽聞消息后，都不由摔碎手中的茶盞。婢蕙心忙替子，問道：“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宋巧姣道：“看來，心學是要真正為聲，這是好事，可也是難事。”

貞筠道：“是啊。”

時間拉回到三年前，和謝丕、謝云一路逃亡至廣東。在開放最前沿的廣東，已經為了理想中的樂土。

這里有的親人，有的同伴，有正在蓬發展的織業。本該留在這里，在自立和救人中實現自我。剛開始，也的確是這麼做的。的腳傷恢復后，就開始參與嬰收容，醫的培養，時不時還去織場幫忙。每天晨曦初現時，就出門，直到夜幕降臨后方回家，每天雖然辛勞，可是心里卻是充實的。

閑暇時，還會和時春一塊出海。明的下，海水瑰麗如瑪瑙。們仰頭躺在甲板上，旁邊的爐火上就烤著剛撈上來的海鮮。早就下了繁復的，也和時春一樣一短打，一面吃著的蝦貝，一面喝著新釀的荔枝酒。

這時的，唯一的憾就是，要是月池能在這里，能和們一起過這樣的日子，那該有多好。可這樣寧謐好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

那是到廣東第二年的秋天，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可織場里的工卻顯得很焦躁。隨著開關，涌的海外商販越來越多，需要綢量也越來越大。有水的地方，都建起了水轉紡車。織造局對工的管束和催越發嚴厲，們晝夜不息地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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