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這是無法否認的，在無數次撐不下去的時候，總會幻想這樣的時候，天下大治，海晏河清，不用再背負淚的枷鎖，可以真正融時代，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惜，時代限制了朱厚照的想象力，多年養尊優的生活限制了他對細節的掌控力，他曾說自己寧愿做個傻子，月池有時也會憾，為什麼不是個傻子。就像楚門一樣，總是要發現謬誤，總是要打破虛幻。

又一次展：“可朱壽不會送我這樣的禮。他會為我建造宮苑，盡仿江南景，可他絕不會在風起云涌之際，紆尊降貴，白龍魚服，甘冒命之威，和我來到民間。只有皇上，會這麼做。”

朱厚照面上笑意沉寂了一瞬，很快又鮮活起來：“那你覺得，皇上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月池失笑：“天心難測，我等凡人豈敢揣度，總不會是害怕了吧。”

洪武爺時，廢丞相，設六部，臣權削弱，君權拔高。可后繼之君遠無馬上皇帝日理萬機的力，不得不倚重閣，權柄下移，閣權日重，宦勢大。在宣宗爺時，局面尚為可控，可到了“空前絕后”的英宗爺這里，土木堡一役導致武將勛貴銳斷層，文勢大已不可逆轉之勢。這導致，正德爺在做太子時就已備掣肘，畢生心愿只有兩個字，那就是集權。

在這條集權之路上，朱厚照走得遠比他的父親和祖父都要遠，直太祖太宗。可他似乎從未靜下心來想想，自己為什麼能走這麼遠。他的明果毅、手段高超固然重要，可這并非決定的因素。真正的關鍵在于，重文輕武、極為疏的行政方式，空談風、實干難行的文風學風，到了帝國中期，已經引起大量問題。北方韃靼，南方的倭寇，連年的天災，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再不改變就要難以為繼了，這才是那些有識之士愿意讓步的原因。他們“仁以為己任”的志向和與孝宗爺的誼，讓他們甘愿輔佐，只求重歸明君賢臣的理想局面。然而，李東先生只怕也無法料到今日，只要退了一步，后續便再不可控。本就于高位的皇權，在掌握了軍權之后，就更難制約。他已經不滿足于三堂共治，他要一家獨大。權力不制約，必然導致濫用。于公于私，這些儒家的門徒，都需將皇權再次關回道德和輿論的籠子里。

君臣之間的矛盾，本不會那麼快暴出來。心學與理學間的論戰，至需要數十年才能塵埃落定。有道是事緩則圓，如果能有人從中調和，慢慢讓世人看到科技的力量，逐步同化儒生，或許真能逐步實現朱厚照的心愿。利維坦降臨人間。作為利維坦的主人，他真能同時站在道德和科技的制高點上，俯瞰眾生。

可事實卻是，在科技創新尚于恢復期時，心學就被改造，從此扶搖直上，勢如破竹，要將理學打塵埃。矛盾被徹底激化，被到絕路的理學家們，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在聽到“害怕”二字時，朱厚照的神終于沉了下去，他道：“你是故意的。”

月池很是無辜：“我并未違背我們的承諾，從頭至尾，毫無瞞。能走到這一步，是你自己的選擇。”

這是一個徹底的謀。朱厚照在讓心學登上大經筵前，難道不知道這又會引起一場驚濤駭浪嗎？他心如明鏡，可還是選擇鋌而走險，他含著金湯匙出生，能打他的東西之又，然而，無上的權力就意味著無上的。他放不下這一切，就跟月池放不下的執念一樣。

而老劉，他早已人老，他難道不知道道統更替，勢必會雨腥風嗎？他也知道，可他太像活出個人樣了。宦是皇權的附庸，只有當皇權擴張時，他們才能跟著擴張。在道統更替時，朱厚照勢必會加強對地方的控制，這時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再恢復鎮守中，讓宦去地方做他的耳目。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這一次，劉瑾很清楚他再也等不到下一次。所以，他選擇裝聾作啞，他要在他生命的最后時瘋狂一把。

至于錦衛和那些附庸于朱厚照的低位僚，他們知道接下來必有大戰，可他們非但不懼，反而是滿心期待。他們太想往上爬了，可位置不空出來，他們能往哪里去呢，所以，殺起來吧，死的人越多越好。

所有人都知道，面前是懸崖峭壁，可所有人都選擇快馬加鞭，指飛躍天塹，直達通途。可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呢？特別是，當也選擇袖手旁觀的時候。

誰都想不到，心學推廣的第一擊就是來自于它的創始人，王守仁先生及其門生弟子不再講學，他們雖還沒有公開反對，可批判“天子以天下為家”的言論，早就在廣東書院中鬧得沸沸揚揚。心學弘揚的前沿陣地，立刻變了反戈一擊的主陣地。

接著，就是廣大理學家的反對，奏疏像山一樣，要將通政司垮，沒有人敢指責朱厚照，他們把矛頭對準了顧鼎臣。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挖了出來，甚至給他羅織了幾項罪狀。大臣們要求皇上立刻死這個妖言眾之人。

朱厚照要是肯聽，也就不是他了，他力保顧鼎臣，并且開始大肆宣揚心學，連蒙書都增添了心學的容。理學學者在痛苦之后，陷絕，終于鋌而走險。

在年前，顧鼎臣就遭刺殺，生死不知。桂林學中學子，甚至公然將朝廷派去教授心學的先生趕出學堂。南方許多老學究在衙門門口絕食抗議。這些消息被神通廣大的皇爺暫時封鎖，但是到底還是出了風聲。除了月池之外，其他二品及以上大員，多番聯名上奏，朱厚照均置之不理。脾氣急躁如劉健，干脆遞了辭呈，可朱厚照仍然留中不發。劉健一怒之下，索閉門不出。有這位三朝元老帶頭，朝堂之上遞辭呈，乞骸骨的人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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