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太真實了。不知有多次，巫夏變了薛景寒，用著薛景寒的眼睛，著薛景寒的緒，將酸甜苦辣恨嗔癡全嘗了一遍。明明沒有真正接過那個蘇戚，他卻已經知的一切。

知道并非沒有脾氣，只是有時候懶怠生氣。不在意，不關心。

而那些不被在意的對象，大抵是什麼憊懶的仆役，驕縱的貴，吱哇沒啥威脅力的路人或過客。

現在蘇戚擺出這種平淡的反應，是說他上不得臺面，不值得怒麼？

巫夏就很氣。

他看著眼前神木然的小啞仆，就不由自主想起言笑晏晏的太仆之，兩相比較，嚨里便好似卡著魚刺，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我對你并不好。”

他說。

蘇戚驚了一下，不明白這人又想做什麼。

巫夏仔細數來：“我克扣你吃穿，不允你回屋休憩，要你堂堂高門貴做下賤的奴仆，足于宗廟，不得見萬里河山。”

蘇戚默默看他。

你門兒清的還。

巫夏把自己做過的事全數了一遍，咄咄發言：“如此看來，你應當厭惡我的。蘇戚，你厭惡我麼？”

蘇戚確定他在真實意地發問，而非為難設套，于是如實回答：「的確不怎麼喜歡。」

巫夏又問：“你是否會因我而生氣怒？”

果然繞不過這個問題。蘇戚沒再回避：「有時會。」

巫夏手指略松，臉上出了細微的滿意神。

蘇戚不知道這人為啥心又變好了，簡直匪夷所思不合邏輯。尋思總該能歇著了吧，沒想到巫夏又說：“甚好，我亦厭惡你。”

說完，微微笑了笑，躺下繼續睡覺。

剩一個瞠著眼睛的蘇戚，手指攥起又松開，是忍住了毆打大宗伯的。

……媽的，神經病。

回角落扯了毯子，閉眼修養。

昏暗夜中，巫夏背對著蘇戚，雙眸清冷而平靜。方才殘存的緒，已經歸于虛無。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夢境影響，對蘇戚產生憐憫之。

為了完欒陵大計，他必須利用蘇戚，傷害蘇戚，然后……

永遠失去蘇戚。

三日后，巫夏再次來到祭壇。

轉生陣即將完，他需要做最后的完善。

站在法陣中央，巫夏用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讓鮮一滴滴落進陣眼。旁觀的蘇戚有些好奇，對他做口型：「這是為何？」

巫夏作微頓，冷聲回答道：“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沒有詳說。

轉生之人并不攜帶前世記憶。而復興欒陵，必須要讓薛景寒記起過往，方能接過大宗伯的重任。

所以，巫夏請求敬王魏佚幫忙，讓子嗣后人想盡辦法，把薛景寒帶到這座祭壇來，接轉生陣。屆時，薛景寒會想起一切。

但這樣做并不夠穩妥。

在夢境里，巫夏能深切知到薛景寒的緒。他知曉來世的自己深蘇戚，而這份真，極有可能阻礙籌謀的大計。

他必須要讓薛景寒斷絕，休要因兒私不愿侵吞大衍，從而影響欒陵復興。

任何患都該杜絕。

任何恨都該消亡。

巫夏灑完，蘸著水與朱砂刻畫新的符文。他凝聚心神，因力不支而雙手抖，眼前發黑暈眩。

再堅持一下。

他咬牙關，聽見自己耳朵轟鳴的噪音。

再堅持……一下……

他畫完最后一筆，跌跌撞撞退出法陣，倒在地上劇烈息。

“了……”

巫夏的嗓音似笑似嘆。

蘇戚過來攙扶。他抬眼看向，不自覺抿了，移開視線。

“別管我。你離遠些。”

蘇戚并不堅持，退后數步，等著他緩和神。

巫夏垂著腦袋不說話。

也許有那麼一瞬間，他生出了類似愧疚的緒。因著他在轉生陣做的手腳，毀壞了蘇戚和薛景寒的姻緣。

——當薛景寒踏上此陣，恢復記憶的同時，也會丟掉所有兒長，從此不識恨。

這是他的咒，是他給另一個自己選擇的未來。

他要讓大衍的薛丞相，徹徹底底回到大宗伯的位置。

……

三百余年后，螺山。

薛景寒賞雪歸來，又在客房住了一日。

當天夜里，被攆出門無家可歸的蕭煜溜進柳如茵居住的小院，叩響窗戶。柳如茵隔著窗子認出是他，嚇得險些丟了手里的油燈。

“你為何夜間前來？”

蕭煜著嗓子說話：“快些收拾，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柳如茵聽他語氣鄭重嚴肅，只當是有要事，急匆匆套上裳挽起發髻，躡手躡腳推開門。蕭煜已經在外頭候著了，見出來，一把將人手腕攥住，走出院門，沿著山路向上走。

柳如茵小聲問話：“我們要去哪里呀？”

“宗祠。”

宗祠？

不明所以，跟著蕭煜爬坡繞崗，盡走些磕磕絆絆的小道，最后來到一寂靜暗的祠堂。正門鎖著，剛想問怎麼辦，卻見蕭煜繞到后面，手在爬滿藤蔓枯枝的墻面拉半天，出個掛了鎖的深紅小門。

在柳如茵疑的注視下，蕭煜從袖子里掏出個黃銅鑰匙，隨隨便便把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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