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那個蘇戚？”魏佚語氣有點古怪，“他……該不會是……”

“不是。”

巫夏倏地站起來，因為不勝酒力，險些打個趔趄，“他如今是男子了。”

魏佚輕輕嘖了一聲。

“而且，他是我的弟子。”巫夏再次重申，“放人，我要回去了。”

“九年前，你也說他是你的弟子。本王不知道宗伯大人何時收了弟子，真稀罕。”

“未曾告知于人而已。殿下，他識文斷字頗有悟，懂易經，曉巫祝之，正適合做個祝。朝堂之事一概不通，不堪大用。”巫夏態度放幾分，垂目道，“近年我神不濟，有他幫忙方便許多。殿下，我需要這麼個人。”

魏佚堅持道：“他看見了。”

巫夏：“他不會說。讓我看著他罷，也不差這一兩年了。殿下莫忘了，他與陛下是一樣的……殺不得，放不得。”

蘇戚聽懂了個大概，眼角余瞅見魏佚擰眉擺手，上桎梏瞬間消失。爬起來，扶住巫夏出的手臂。

“殿下，恕我先行告退。”

巫夏欠行禮，在蘇戚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皇宮。

回去的路上，他始終繃著一張臉，再沒說話。蘇戚有心問問冰棺的事，見狀只好把困咽下肚子。

及至倦水居前，巫夏吩咐：“回去沐浴，換新裳。再到祭壇來。”

蘇戚點頭，花了小半個時辰收拾好自己，匆匆趕往祭壇。此已經聚集了許多祝，個個神嚴肅端正站立，而大宗伯披著銀白的狐裘，雙手持劍立于中央，微微俯視著到來的蘇戚。

“蕭禾，跪下。”

他聲音疏離而不容反抗。

“行拜師禮。”

蘇戚訝然，注意到四周視線，只能屈膝跪地，接過檀木盤。盤中整齊擺放著許多卜筮之，以及一方掌大的暗黃絹布。

巫夏拈起筆，蘸滿朱砂，俯在絹布上寫寫畫畫。蘇戚瞥見自己的本名，正納罕巫夏為何不寫“蕭禾”二字，卻被輕聲呵斥：“低頭，莫要失禮。”

只好收回目。

巫夏寫完兩行字，將絹布卷起收進袖中。旁邊有人收走檀木盤，便要蘇戚叩首九次，再由巫夏頂訓誡。

“今日之禮，勿忘勿失……”

“既巫者，便知尊師敬道。不可妄，妄言，妄念……”

他將左手蓋在蘇戚頭頂，一句句念誦師生之間的規矩禮節。

他說，從今日起，蕭禾改名巫禾。凡塵往事，不該再留。

天，地，君，父，師。

他是蘇戚的師長了。

巫夏眼眸微闔，神無喜無悲。

行完拜師禮，眾人恭賀道喜，隨后散去。他一步步走下祭壇，與蘇戚回祭神塔。春寒料峭，冷風撲面而來，凍得他面愈白。

“總得給敬王一個代。”巫夏突兀開口，“如今過了明路，你不必擔心自己死活。”

蘇戚無聲道謝。

“你一定想問我，歸暮殿下面藏著的人是誰。”

巫夏忽而轉移話題，不等蘇戚有反應，徑自笑了笑，“事到如今，說給你也無妨。他名魏明，正是欒陵真正的君主。坐于朝堂、與我共飲的陛下，卻是個假的。”

能夠震欒陵的，輕描淡寫說了出來。

“永熹一四年，魏明昏厥之癥愈發嚴重，最終沉眠不醒，與死尸無異。敬王魏佚請我探視，尋求救治之法，因我一句‘離魂之軀即是駕崩’，發怒將我關押起來。”

也正是這個時候，蕭禾中毒而死，蘇戚溺水而生。

“魏明病重的消息無法掩蓋，朝堂惶惶不安，眾臣守在云深殿跪拜祈福。我與魏佚聯手，假借除祟之名，謊稱陛下即將病愈。同時，讓容貌肖似之人頂替魏明，安諸位臣子。數日后，魏明軀腐爛，再無蘇醒可能。”

他漸漸陷于回憶之中，眼中浮現悵惘神。

“魏佚將尸封存在歸暮殿下面的冰室里。從此，朝堂只有假君主，政事由三公與敬王共同理。”

假魏明是個傀儡皇帝。他批閱奏章，頒布法令，都得經過敬王的允許。

按照魏佚的說法，為了安定民心，魏明必須死得合合理，不招致任何混。如果天災會降臨，那就讓假魏明撐到最后一刻，與國同葬。或者造個欒靈完天命飛升歸位的傳聞，過幾年讓他“壽終正寢”。

總歸魏明不能死在永熹一四年。

“是我們的錯。一開始為了造勢，為了讓政事施行更順利，將他扶得太高，太高了。誰也不敢讓他突然跌下來，寧肯用謊言欺瞞世人……”

巫夏閉上眼睛，喟嘆道。

“魏明他啊，早就死去了。”

……

濃重的霧氣，遮天蔽日，籠罩在一無垠的戈壁灘上。

看不見終極，尋不到出路。

車隊眾人紛紛點起火把。遲夢率先騎馬進霧中，聲音約約：“所有人務必跟上，不要掉隊。如若跟丟，再難走出去。”

這時天還未暗，一行人即將抵達欒陵。再過半日，蕭煜留的竹哨，才會被追兵收囊中。

大霧中，遲夢打起十二分神，左探右探，走了半個時辰，突然跳下來，揚聲道：“止步。”

吹了個唿哨，蕭陳與蕭問亭隨即下馬，攤開沉重的褡褳，將形狀千奇百怪的玉石一字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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