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面上沒什麼緒,唯獨眉心的褶皺泄了他此時并不適意。
“他們既沒有毀謗蘇戚,亦無過分歪曲事實,我在意什麼。”
昔日程易水牽頭在京城搞論辯,寫文章,陣仗鬧得太大。所以即便流言被制住了,關于蘇戚的議論依舊不會。
當然,有時候也不只是議論蘇戚。
是一個引子,牽連場權謀爭斗,民生疾苦,道德倫常。這里頭可挖掘的東西太多了,不由人不關注。
譬如今上設學,開路,秋試結束后已經有一批員走馬上任。蘇戚的事跡利用得當,對征召有很大的幫助。
可惜莫余卿如今被宮中,否則站出來,自能為輿論獻一份力。
……
薛景寒轉走進街邊的鋪面。殺戈猶自震驚,不敢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剛剛……大人是不是念了蘇戚的名字?
怎麼會?
明明以前都要刻意回避,哪怕必須提起,都用“”字代替。現如今,竟然主說了?
愣怔之間,他抬頭,這才看到云華錦的招牌。大步進了門,便見薛景寒立于店,打量周圍的各錦緞與制好的。掌柜的低眉順眼候在一旁。
“我記得有一年過生辰,蘇戚穿了套暖的夏,澤燦如煙霞。”薛景寒問掌柜,“那套子,應當是我陪一起來店里選的,你還記得什麼樣子麼?”
掌柜的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趕忙回答:“記得記得,店里凡是給夫人做的裳,都有專門的記錄,大人是要……”
薛景寒頷首:“再做一套,送到薛宅。”
想了想,又補充道,“把先前做過的冬也送來。沒記錯的話,大氅是赤紅繡金紋的。”
掌柜的不解其意:“若要添置新,不如挑選新款式?這些都是舊樣式了……”
薛景寒搖了搖頭,語氣堅決:“就要以前穿過的。”
回薛宅的路上,殺戈揣了滿腹疑,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要是斷荊在就好了,他想,斷荊那個耿直脾氣,肯定憋不住話,啥都敢問。但斷荊月前已經離開京城,說是傷養得差不多了,要去外邊兒尋人。
薛景寒走進書房,抬腳時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殺戈要扶,他已經重新站好,右手扣在門框上,指尖用力到泛白。細看的話,還能覺察細微的抖。
殺戈知道,這是頭痛的病又犯了。
太醫調配的藥雖然有用,也止不住丞相這麼折騰。
過了好一會兒,薛景寒平復呼吸,坐到書桌后面。暮四合,他的臉龐在昏沉的線中顯得模糊不清。
“以后你想提蘇戚,就提罷。不必顧忌我。”薛景寒說,“凡是和蘇戚有關的消息,需要告訴我的,別瞞。”
殺戈自然樂意,只是:“大人緣何如此決定?”
短暫的沉默過后,薛景寒閉了閉眼睛,緩緩道:“我不愿外掣肘。”
他是沒了恨貪嗔癡,可憑什麼要被區區法陣左右,活這般狼狽模樣?他該有自己的意愿,自己的想法。
他要擺法陣的控制。
“它要我殺蘇戚,它不允我容忍蘇戚,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薛景寒手指蜷起,握拳,“我倒想看看,它能禍害到什麼地步。”
這并非出于對蘇戚的憐惜與關懷。
而是他試圖掙束縛的反抗。
……
從這一天起,薛景寒開始重溫過往的回憶。他把藏在書桌暗格里的盒子取出來,擺弄里面的件。蘇戚打磨的棋石,蘇戚送來的藥膏和花球,蘇戚被他沒收的話本子……
他自般地回顧當時的經歷,連微末的細節也不肯放過。
有時頭痛到干嘔,藥湯一碗碗往肚子里灌。有時做得太過,以至于暈厥倒地,險些栽進水榭池塘。
可無論怎樣,他都沒有停止這種堪比折磨的嘗試。
薛景寒給殺戈下了道命令。如果自己失控,想派人追查蘇戚下落,抑或遷怒蘇府,一定要及時阻止。這并非他的本意。
說起來很奇妙,薛景寒始終覺得,蘇戚并沒有死。像是冥冥中的應,又或者是因為蘇戚常有離奇遭遇,不能以常理計算。太仆之的份,只是寄宿的殼子,也許螺山一難,又去了別的地方呢?
為蕭禾,為其他人。
就像明昭帝。來到欒陵之后,他幾次魂魄殼,軀依如常人。直至最后永遠長眠,開始腐爛。上窮碧落下黃泉,巫夏求神問卜,再尋不見魏明的痕跡。
薛景寒推斷,軀不腐是奪舍者存活的最大證據。
至于“蕭禾”的死,天墜流火把人燒了個干凈,沒了殼子,所以才會重新回到“蘇戚”的里。這算不得奇怪,以前蘇戚甚至進過薛景寒的迷障,不也好好的回來了麼?
不過,這些推斷其實沒什麼意義。明昭帝最終死去,蘇戚哪怕現在沒事,遲早也是要死的。欒陵的并不存在,申元說過,魂魄無法永遠寄宿他人軀殼,而魏明的遭遇可以作證,蘇戚最后只會迎來煙消云散的結局。
他過,現在不了,剖析對方的生死也不覺心痛。只是偶爾,極短暫的,某個地方會變得空空落落,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塊。
且說姚常思。那日在松亭豪擲錢財,喝得半醉回家后,被家仆拎到姚承海面前。老爺子已經訓了半天兒子,轉眼看見面通紅雙眼迷蒙的孫兒,當即冷笑道:“你可真出息,能喝花酒,敢撐場子,趕明兒直接頂了你爹的缺,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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