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微微看向蘇戚,齒張合,聲音和而又克制。
那應當是一首很的詩。可是當時的蘇戚心不在焉,近乎本能地拒絕記住他所念的字句。
以至于后來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當日薛景寒替作了多首詩,臨水而坐的眾人神如何,也想不起游戲何時結束。
只記得他最后念道,相去日已遠,與君生別離。
當時繁星映河渠,薛景寒眼中盛放著破碎的苦痛與惦念。
云苑的玩樂一直持續到前夜。后來人們三三兩兩離去,莫余卿請蘇戚去蘭華殿敘話。
這地方并不偏僻,陳設富麗華,當是帝王休憩玩樂的場所。
殿擺了菜肴酒,莫余卿屏退宮侍,請蘇戚落座,親手給盛了一碗羹湯。
“朕知你不善飲酒,且喝這個暖暖胃。”
莫余卿說道。
蘇戚沒羹湯,盯著對方的臉,緩緩道:“陛下有話直言便是。”
莫余卿沒有計較的態度,牽起角笑了笑:“蘇戚,朕和你賠個不是。以往種種,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
蘇戚不語。
莫余卿做過的事太多了,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如何接這模棱不清的道歉。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蘇戚把話推了回去,“陛下有什麼對不起臣?”
雖然已經不當侍郎,還是習慣沿用了以前的自稱。
莫余卿踟躕半晌,猛灌一杯酒,苦笑道:“朕很多事都對不起你。”
從那一年的初次相遇,到收買穆念青的旨。莫余卿盡數坦誠相告,面上不掩愧疚之。
……
這愧疚的確是真的。
可是不見得有多麼深重。
蘇戚心知肚明,在莫余卿心中占據了一些分量,自和其他臣子百姓不同。然而帝王的心太大,太深,蘇戚即便特殊,也算不得什麼。只要有需要,隨時能被利用,被拋棄。
所以何必來道歉呢?
左右不過是客套推讓,維持個表面的親熱。
蘇戚頭有點兒暈,眼前仿佛生出了幻覺,總是看見薛景寒的臉晃來晃去。記著他含哀傷的表,實在聽不進去莫余卿所說的話。
直至殿沉寂下來,蘇戚才意識回籠,正視天子默然的臉。
“蘇戚,朕知曉破鏡難重圓。”莫余卿起拜了一拜,因為自斟自飲太多酒,作變得遲滯,“無論如何,請你放心,以后朕會竭盡全力護著蘇家,有朕在一日,蘇家便可高枕無憂,榮昌和樂。”
這大概是世上最重的許諾了。
蘇戚聽得出語氣的鄭重與堅決,只是不知道這份底氣從何而來。一個制于丞相的傀儡天子,能如此承諾麼?
蘇戚暗自忖度。
或許莫余卿和薛景寒私下里達了什麼協定?的皇位,看起來并無傾塌的危險。
想法千轉百回之間,蘇戚依樣回拜,客氣謝恩,告辭退出大殿。酒意散得差不多了,是該回家歇息。
離開時,莫余卿紅著眼睛問:“蘇戚,你我不再是摯友了麼?”
蘇戚沒有直接回答,再次躬行禮,走了。
從未為摯友,何談以后。
走在漫長的宮道上,覺得心疲憊,步伐不由放慢了些。夜空星辰璀璨,銀河貫天,輝灑落人間。蘇戚仰頭去,恍惚回到欒陵那十年,站在祭神塔里,觀星臺上,常常辨認星象,聽風聲與蟬鳴。
日子安靜而孤寂。漫長得不見盡頭。
蘇戚停下了腳步。
發呆片刻,耳邊依稀捕捉到遙遠的吶喊與驚。回去,看見云苑方向生起沖天白煙,火染紅了一小片夜空。
走水了——
宮侍尖銳的喊,像針一樣扎進的大腦。
不知怎麼回事,蘇戚的心臟猛然驚悸。知道自己不該去湊熱鬧,可是雙腳不聽使喚,非要往云苑去。
走著走著,漸漸了奔跑。
看見眾多面目模糊的宮侍,語調驚慌地喊著救駕,說蘭華殿走水,陛下還在里面。
待踏進云苑,又有人尖道:“薛相不可!”
“里面全是火,不能進啊!”
“薛相!”
蘇戚加快步伐跑過去,便見蘭華殿籠罩在濃煙與大火中,宮侍們拎著水桶來來往往,作迅速地灑水滅火。揪住其中一個,問道:“怎麼回事?”
那人話都說不利索:“陛下一直沒讓人進去伺候,后來里頭突然就燒起來了,殿門關著,奴婢起初不知道,直至聞見味兒不對……”
蘇戚離開不到兩刻鐘,聞言回想莫余卿喝得坨紅的臉,忍不住想罵臟話。這人定是醉了,難道打翻了燭臺引燃幔帳,或者把殿的酒壇給弄碎了?
因著上巳節的緣故,云苑備了很多酒。蘇戚進蘭華殿的時候,也看見擺放菜肴的案桌旁陳列著幾壇陳年酒。
接著問:“你們提到薛相,又是怎麼回事?”
宮侍哆哆嗦嗦的,快要哭出來:“奴婢不知道,走水的時候,薛相突然就來了,死活要往殿闖,誰也攔不住他……”
第329章 你不要走
莫余卿喝了太多酒。
召見蘇戚坦白舊事的時候,一直在喝。蘇戚走后,郁于中,更是需要借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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