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妻哪有隔夜仇,能走到結婚這一步了,都是千挑萬選的緣分,一步步吵過來磨過來的。像你們這些年輕人,只是有些話說不開,沒什麼好害的。等到了我們這種年紀,才會覺得年輕時候得有多傻,抹不開面子,兩個人都氣。”
說著,老爺子咧一笑,出兩顆風的門牙。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
旁邊行云流水般打著太極拳的老李卻忽而作一頓,也連帶著勾去他和蔣的注意。
側頭一看。
“老伴兒?”
“還知道你有老伴兒啊。你看看你,每次一跟人聊起天就忘時間,我等你好半天了。”
原是剛才還在旁邊大坪上跳舞的老太太過來找人,要領著自家老頭一起回家吃飯。
“……這小伙子俊得!”
臨走前,老阿姨還不忘“為老不尊”,順勢在蔣臉上擰了把,這才滋滋笑著走了,也不管老李頭嘮嘮叨叨在背后嘀咕了一路,臉上兀自樂開了花,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當然,如果知道自己擰的是蔣氏的副董,堂堂上海蔣家的太子爺,就另當別話了。
蔣角,無語間,默默了自己俊臉。
總覺得上午這一遭確實是進錯地方,遂拍拍蹲麻的,索徑直站起,準備換個地方發呆,好繼續等著阿沅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打來的電話。
“橙子——”
“汪汪、汪!”
“過來,回家了。”
他沖自家那只正追著人家柴犬屁不放的小土狗招手。
只消一句,橙子雖不不愿,還是從遍地寵的小草坪那頭跑來。
可還沒等重新栓上狗繩。
就在蔣騰空回復公司公關部信息的當口,旁邊老頭忽而“出手”,先他一步,彎腰左右著橙子那胖臉,玩得不亦樂乎。
橙子更是個不著調的。
給人撓下撓舒服了,瞬間叛變了別家的狗,圍著老頭子四下轉悠不說,尾還晃得飛起,那一個其樂融融。
至于放下手機就傻眼的真·主人蔣,只有站在旁邊圍觀的份。
“……”
這一上午。
不僅心疼老婆,還丟兒子丟狗,蔣的心已然跌至谷底。
忍了又忍,依舊眉心瞬蹙,開口就要趕人:“老爺子,你不和家里人回去吃飯?”
“怎麼,你們要回去啦?”老頭兒被他這麼一提醒,滿臉憾地抬起頭來,“你們就住在這附近吧?”
“嗯。”
“真好,這地方都是老人,以后你要還給趕出來了,”老頭指了指旁邊小亭子,“再到這坐坐——我看你家狗還討人喜歡的。”
等于他的吸引力還不如狗是吧?
蔣繼續無語,敷衍著點點頭,就準備直接領狗走人。
結果才剛走出幾步。
他突然發現,時至中午,公園四下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一下變得大顯空闊。
想到后頭那“老秦”卻一點沒有挪地的意思,依舊傻呵呵沖自己——主要是沖橙子擺手送別,頓了頓,遂又停下腳步。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記起阿沅過去天天耳提面命,讓他不要對老一輩那麼大偏見。他雖不怎麼樂意,還是稍稍扭過頭,沖人多問了句:“你家里人不來接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啦。”
老秦還蹲在原地。
剛才一直忍著,等橙子走遠,這會兒才重新點了煙,猛一口,吐出個大煙圈。
他說:“還沒到點呢,我每天要在這坐到十二點半。”
“你們家吃飯吃這麼晚?”
“對啊,誰讓我老婆懶,一直都養習慣了,”老秦攤攤手,“每次折折騰騰就到十二點多,我天天嘮叨。后來病了換我做飯,結果也得收拾到這麼晚,我就知道了,做飯這事兒真累,能晚點就晚點,最好三餐變兩餐,反正不死人,哈哈。”
“……”
真有夠懶的。
蔣腹誹。
不過也因此,聯想起自家老婆的守時加手藝,他又不由直了點背。
“那你——”
滿心窩子炫耀的話在一堆,還沒說出口。
面前吞云吐霧的白發老爺子,卻像是突然找到了某個傾訴的緣頭。
只忽而看向遠方墓園,里咕咕噥噥念著:“現在我老婆走了,我就更不想做飯了,火都不想開。想想以前天天被罵,現在天天能坐在這,賴到十二點多才回去,本來多好一件事——結果沒人說我懶了,我反而不開心了,就覺得,孤獨的。”
太孤獨了。
老秦說著,雙眼微微瞇起,眼角爬滿皺紋的細紋路愈發清晰可辨。
又一個煙圈輕輕呼出,仿若象化的嘆息,無聲飄遠。
仿若無從追憶的、尋常到無需提起的青春往事,音容笑貌都遠去的家長里短。
蔣在一旁看著,啞然半晌。
不是不想安,他只是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麼。
共一向是難事,而他從不曾想過那麼遙遠的以后,在他眼前,只有很淺顯明白的、相、分離、重逢。
至于,如果舒沅離開會是什麼樣;如果把的人生徹底從自己的人生中剝離會是什麼樣,他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假設過這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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