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無言。

在外人面前，所有尖銳而鋒利的棱角，在面對著鐘秀時，都一瞬間化作毫無攻擊力的沉默。

他甚至忘記了怎樣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

捂住半邊火辣辣的臉頰，傳來的不是刺痛，而是利落而清脆，在耳邊不斷傳來的耳聲。

他該怎麼才能讓不要那麼失？

不再裝朋友的份，哪怕坦誠那麼一次，他鼓足勇氣，蹲得更低，幾乎在面前半跪下來，用盡平生最誠懇也最溫的語氣：“阿秀，你聽我說，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是你，真的。只是這并不影響，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商人，是一個家族的主導，我有我該做的事……但我真的考慮了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娶了聶士也是我的一部分嗎？”

“本不算什麼，為什麼總是提，我只是在說我們的事。”

Richard沒有注意到，鐘秀忽而向書柜后方，若有所思的眼神。

只想也不想便回答著，復述自己的心里話：“如果不是因為像你，不可能嫁給我，這是的幸運，你明白嗎？我不懂為什麼還跟所有的人說不開心，得到的還不夠嗎……那些本來都應該是屬于你的。”

無論是孩子。

當家主母的位置。

所有來自外界的關注。

一切的一切，都該是為這個“阿秀”準備的。

他極痛苦的喃喃著：“我和Jones不一樣。他只會是一個沒用的死人，但對我來說，那只不過是碎了一塊鏡子而已，和我家里撕爛一幅畫，丟了一只貓沒有區別，為什麼還要得寸進尺要求更多？如果真的委屈，可以選擇凈出戶馬上離婚，可沒有，阿秀，這意味著什麼還不夠清楚嗎？為什麼你們只同一個慕虛榮的人，反過來指責給了一切的我？”

他想起那個人永遠怯生生的眼神，永遠盛滿仰慕，卻不敢言說的畏懼，瞬間無來由的一陣厭煩。

有什麼好可憐的？

他只記得自己有多討厭鳩占鵲巢，卻永遠學不會任，討厭明明要做“公主”，卻永遠像個抬不起頭的灰姑娘，太不爭氣，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那麼窩囊，比不上蔣，就好像他永遠都輸給蔣霆威那樣。

鐘秀靜靜看著他那糾結而怨懟的表。

忽而，說：“你有沒有想過，不走，可能不是因為錢，僅僅是因為你呢？”

Richard一怔。

……我？

【Richard，早上好啊，你看，今天天氣真好，要不要一起去花園走走，曬曬太？】

【你最近也太辛苦了，看——我給你熬的湯，你聞聞，香不香？啊、沒什麼，我、我第一次用砂鍋，所以有點燙傷了。】

【Richard，你有想好給我們的孩子取什麼名字了嗎？我想了很多了！這樣吧，英文名給你取，我取中文名好不好？宣煥、宣展、宣桀、宣……你別看我呀，你也想想，到時候寶寶長大了，我會告訴他，爸爸媽媽特別疼他，連想名字都想了好久，好久。】

微笑時紅著臉的模樣，笨拙的藏住五指創可、慌張畢的模樣，坐在草藤躺椅上，搖搖晃晃、咬著筆尖想名字的模樣。

一切仿佛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也仿佛就在昨天。

他以為自己手可及，就像如今，真正的“阿秀”就在面前，他只需要拽住、拽住，不要放手——

而后。

這個阿秀問：“你現在看到的我，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漂亮而圓潤的杏眼，淡淡遠山眉，有些小塌的鼻梁……

“啪。”

迎面而來，又一掌。

然而這次力度輕不可聞，幾乎只是從他臉上拂過。鐘秀什麼都沒有說，但所有的，能說的，該說的話，早已盡在不言中。

只離開前，最后問了句：“其實這麼多年，Richard，你是不是一直忘了，我姓鐘？”

*

鐘家風雨百年，黑白通吃，窮則變，通則醒，方保數代相傳，代代昌隆。

很多事，鐘秀不是不會，只是不愿意做到那一步，不愿意相信人本惡罷了。

但盡管如此。

原本，誰也都不該忽視，作為一個母親，一位妻子，對蔣家，對那些孩子們，有著怎樣不計回報的付出與深。

“Richard，我們走到這一步，我很失。”

一片死寂間。

鐘秀平靜的視線繞過昔日的老同學，最后的最后，定格于書架背后的角落，那約抖的臟污角。

而后起，裝作視而不見。

頭也不回，不需遠送，而一步一步，離開這充斥著絕與無用懊悔的房間。

……

回程的路上一片靜謐。

索閉目養神，只讓司機隨意放首歌來聽，不知不覺間，思緒卻早已飄遠。

飄到很遠很遠。

甚至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畢業典禮上，還是長發及肩的亞洲姑娘，黑頭發，紅，在人群中昂首，看著臺上那個可憎的笨蛋，作勢揮舞拳頭嚇他。

在臺下躍躍試，他在臺上憋不住笑場，然而，還是按部就班，故作正經的念著手里那薄薄幾頁、卻注滿中文拼音的發言稿。

【剛才說了這麼多。其實臨近畢業，我還想要謝一個人——那就是我多次合作的鐘秀同學……謝多次無私的“捐助”，幫助我更加順利的完學業，當然，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我們一輩子的，我們都承諾了絕不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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