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大喊嘎老三打人了，一邊大聲說『醫違逆黃大仙的意願。說牛是生病，不讓大家殺牛獻祭，是要害得整個大隊的人都遭殃。』『馬上就要有人倒霉了，會死人，會死人』。

嘎老三立即喊力氣大的小伙子用布堵住鼠皮帽的，拎著胳膊把抬走了。

可鼠皮帽狠的詛咒，還是使社員們頭頂籠罩了恐懼緒的雲。

雖然全國都在反封建反迷信，但掃盲活才剛剛開始，許多人教育程度還很低。更有一些中老年人，錯過了『將教育落實到農村，普及到整個國家』的政策。

大家恐懼災難，害怕詛咒和『預言』，擔心真有什麼牛鬼蛇神奪走他們剛剛得來不易的安穩和希。

於是看向外來醫的眼神，逐漸變得戒備。

林雪君站在人群中，雖然過十幾年教育的林雪君，也忍不住覺得心裡發，更何況其他人。

可理解眾人是一回事，對上大家的目，還是心裡發涼。

嘎老三送走了鼠皮帽，終於舒口氣，瞧見牛棚外的氣氛也不免皺眉。

「都在這兒圍著幹什麼？全回去幹活。」他走到牛棚門口，展臂轟人，隨即煩躁地出旱菸點燃，吧唧吧唧地連了三大口。

渾濁的煙霧籠罩住他愁苦的面容，轉頭看向林雪君時，嘆氣道：

「這種瘋人，只有你們大隊長那種火脾氣才能管得了。」

「我們大隊長脾氣一點也不火啊，特別和善。」林雪君勉強挑了挑，實在有些笑不出來。

「……」嘎老三橫一眼，王小磊那傢伙和善？真是見鬼了。

拍拍林雪君肩膀，嘎老三安道：「我答應你們大隊長會照顧好你，剛才讓你驚了，你別介意啊。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俺們生產隊的人其實都好的，就是有這種腦子還在舊時代的，思想跟不上，瘋瘋癲癲的。」

林雪君沒講話，又蹲到牛棚里，用木仔細撥弄檢查牛糞。

裡面沒有蟲卵等，暫時先排除了幾種傳染病和寄生蟲病。

做好了第一檢查，收起小藥箱，林雪君先跟著嘎老三和阿木古楞出駐地去把蘇木和大青馬牽回來。

轉頭又去大食堂吃了飯，心才稍微平復些許。

飯後跟本地的土醫聊了半個多小時，毫無收穫，只得又拎著油燈去牛棚。

流言在生產隊裡越傳越盛，第八生產隊的大隊長帶著嘎老三給全生產隊的社員開大會。嚴正批評傳播封建迷信思想的錯誤行為，又帶著婦主任等基層幹部挨個給社員做思想活。

可即便批評、勸談過，恐懼和一些不穩定的緒仍難以被立即消除。

說到底，事的癥結不解決，問題就始終存在。

林雪君一晚上都坐在牛棚里，面前點燃著一簇篝火，年輕孩蘇日娜端來大盆茶。幾個人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喝，靜靜地守著牛棚。

林雪君將自己觀察到的所有細節都記錄在本子裡——

阿說大多數牛都比昨天吃得；

白臉的最強壯的大公牛正常排便3坨；

20:21，有黑眼圈的大白牛排尿；

長有對稱雙角的威風大牛一直在跺後，痛得不停哞……

懂牛的人都知道這些牛現在所的煎熬有多深重，林雪君看著它們痛，看著它們折騰，心非常差。

最講話、最開朗的人，在這個晚上幾乎沒有講一句話。

晚上睡在嘎老三家側臥的大炕上，林雪君聽到嘎老三和媳婦悄悄講話：

「是不是一直沒找到病因啊？能治好嗎？」

「還沒找到，再看看吧。」

「這個林同志還是醫衛生員吧？我看也太年輕了。」

「社長和姜醫都說厲害的，我親眼看過治牛，場部的醫都不敢那樣做手……耐心一點，行了，別說了，睡覺吧。」

「哦……」

過了一會兒，婦人再次小聲說話：

「白婆子年輕的時候就在村里當神婆，好多人都說以前很靈——」

「放屁！以後誰再講這種話，都扣工分。」

「大家都害怕的。」

「誰不害怕？6頭要出欄的大牛病了，我不害怕嗎？害怕就能胡編扯什麼黃大仙？咱們自己至不能了陣腳，不能講這種話。」

「這倒是的，群眾工作不好做啊。」

「明天再開次大會吧。」

「行。」

瓦屋靜下來，只剩被褥抖簌的聲響。

隔壁臥室小屋，睡在木桌相隔的另一邊的阿木古楞忽然翻了個。

他似乎有些擔心，支起借著月悄悄看林雪君的臉。

林雪君始終閉著眼睛裝睡，1分鐘後，阿木古楞終於躺了回去。可林雪君這邊稍有風吹草，哪怕只是蓋在被子裡的腳挪了個地方，他都要轉頭關切地盯好一會兒。

幾分鐘後，林雪君終於長長嘆口氣，睜開了眼睛，一轉頭果然對上阿木古楞的眸子。

月絨絨，將他也照得像個茸茸的大玩。

「沒事，有吃有喝，也沒人打咱們。狀況雖然棘手，但做工作就是這樣的。力大歸大……」林雪君想了想，終於朝著他笑了笑，輕聲道：

「你別盯著我了，我不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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