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對質完之后，一連幾天，學院都沒了靜。許佳寧也漸漸恢復了平靜，安心等待著。

然而盡管學院不提，此事卻在發生的當天就傳了出去，幾天的功夫，學院里的人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一時間也算引起了小范圍的熱議。對此事關注最多的，莫過于今年同期畢業的人。有的人饒有趣味地吃著瓜，生怕熱鬧不夠大；有的人由此及彼，生怕自己論文被查出來問題，又慌得翻出來改了一番。總之，一時間倒真的是十分熱鬧。

林在事發生當天就知道了，也是氣得，在當事人許佳寧的一番安下，才熄了火。這便是真正的朋友，一出事只會擔心好不好，本顧不上看熱鬧。

*

四天后，在最終答辯的前一天，學院里終于發出通知，讓他們再到院會議室來一趟。

時間定的是下午，許佳寧一行早早到了，連同周院長在一起等了一刻鐘，翁娜和朱妍才姍姍來遲。視線在妝容得的翁娜上打量了一番，許佳寧看不到一慌張，反而有種勝券在握的鎮定。許佳寧不由得疑心是不是私心有了什麼作，略顯擔憂地看了季明遠一眼。季明遠當然也察覺出了翁娜的些微反常，但他并不在意，遞給許佳寧一個安心的眼神，他微微地靠坐了回去。

兩邊人均到場之后，周院長開始說話了。然而他方說完開場白，就被翁娜打斷了，說是有話要說。周院長有些不悅：“翁老師，你有什麼話等我說完再說好吧，本來就來得晚，就不要在這些無關要的細節上耽誤時間了。”

“我明白。”翁娜討好地笑笑，說，“我也是想給大家節省時間，所以不得不把話說在前頭。還請院長能給我幾分鐘。”

周院長遲疑了下：“你要說什麼？”

“是這樣的。”從朱妍手里接過來一本論文，翁娜說，“剛才之所以來得晚，是陪我學生一起去打印論文了。”

周院長蹙眉：“你打印論文做什麼？”

翁娜笑笑，一副給大家添了麻煩的樣子：“這件事，說起來也算是我們引起的。畢竟小許的論文發表在前，小朱的論文提在后，雖說是巧合，但也確確實實給小許帶來了困擾。所以呢，我跟小朱回去商量了一下，讓把論文改了改，其中實證建模部分又重新申請數據做了一遍，保證跟小許的源數據不存在重疊部分，這樣得出的結果也就不一樣了。我們希，能借此平定這次紛爭，讓兩個學生都能順利畢業。”

翁娜的話一說出來，大家就明白了打的什麼算盤。首先，將數據相似定義為巧合而非抄襲，就很好地抹去了朱妍學不端的嫌疑。接著，表苦功，先低頭，以退為進。不得不說，此招算得上明，果然周院長聽完，臉上就閃現出一猶豫來。

此事對學院來說，雖然看著簡單，但其實極為難辦。尤其是他們是近兩年才開始招收MPA，今年才有了第一批畢業的學生。頭一茬就出了學不端的事，怎麼著都不是一個好兆頭。然而管院又是向來以嚴苛出名，抬抬手是容易，但長此以往整個學院的名聲也難保了，孰輕孰重真的是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學院的領導們考慮了這許久，最終定下一個理辦法，就是讓小朱改下論文。小許的論文已經發表，再無改的余地。但小朱的論文還沒提，可以方便作。要說，如果小朱真的無辜，這個要求其實是委屈了，但學院那是無可奈何。因為西大管院每一批畢業生的碩士論文都是要上知網的，又因管院的金字招牌在，所以放出去的論文下載和索引量都不低，這也算是管院的一大學果。若到時被人發現有兩篇論文的數據分析部分完全相同，且作者又不是同一個人，就更難解釋了。與其被外人捅破，不如事先就部解決。

來之前，周院長還想著怎麼跟翁娜說，沒想到翁娜竟然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先把這事兒給做了，這倒讓他好做了許多。對翁娜的表不由和悅了些，但周院長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轉過頭，問了下許佳寧這邊的意思。

季明遠自進來之后就一直沒說話，現下見焦點轉向了自己這邊，他稍稍抬頭，看著翁娜問：“翁老師，你就確定這就是個巧合？”

“不然呢？”翁娜已經察覺到了周院長的搖，此刻鎮定許多。

季明遠沒再理會，轉而看向周院長：“院長，雖然我離開西大了，但畢竟也曾在這里工作兩年，有句話還是要跟您說明白的。科研無小事，有時看著是為雙方著想，其實是已經向不軌行為妥協了。”

“你什麼意思，你在說誰不軌？”季明遠的話一出，不待周院長有反應，翁娜已經率先站了出來，指著他質問道。

季明遠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直接拿出手機，打給了一個人。

“喂？小山嗎？對，你上來吧。”

掛斷電話，見所有人看向自己，甚至連許佳寧都有幾分疑，他笑了笑，說：“不急，等我一個人來，一切都清楚了。”

“你想誰？”

翁娜警惕地看著季明遠，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從外面打開了，一個高個子的便裝男人走了進來。看見是他，許佳寧和柯璟都有些詫異。然而卻有一個人，比們更快地出這個人的名字，此人就是朱妍。瞪圓眼睛看著來人，一臉不可置信地喊道：“周小山？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周小山，與朱妍一樣同在秦城民政局工作，之前調研組去秦城的時候，就是由他全程接待的。相比柯璟，許佳寧跟他更一些，因為還記得當初他開著車跟一起去酒吧找林的事兒。

“我怎麼不能來？”周小山笑著反問了句，抬手跟季明遠打招呼，“季老師，不好意思，因為我的私心，給你和小許帶去麻煩了。”

“這怎麼能怪你？”季明遠跟他握了握手，說，“有心之人想作惡，無心之人如何防得住。”

這句話，聽的在場的人都有些發懵，周院長表不太好看地了季明遠一聲：“季老師，這是什麼況？”

季明遠：“還是讓小山來說吧。”說著請周小山落座。

周小山挨著許佳寧在桌子的最末尾坐下了，看了斜前方臉蒼白的朱妍一眼，他毫不留地轉過頭，說：“是這樣的。小許同學的論文，是我向季老師要來的。因為對這個問題興趣，正好當時也參加了這個課題，就想著要過來學習一下。之前有次在看的時候，正巧朱妍來我辦公室辦事，看到了這篇論文就問能不能拷過去看一看。出于對小許同學科研果的保護，我沒有同意。不想，朱妍討要不，反倒來了。”

聽到這個字眼，朱妍立刻炸了，紅著臉嚷嚷道：“你胡說！你哪只眼看到我了？你有什麼證據？”

“要證據？”周小山瞟一眼，“那我問你，上個月五號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的時候，你去我辦公室做什麼？？”

時間如此確，顯然是來之前看過監控了，朱妍臉又白了下，強撐著說：“那是因為我要去找劉科長簽字，跟你有什麼關系？”

“那麼請問朱小姐，你簽什麼字需要用到我的電腦？別說自己沒用，要不要我給劉科長打電話確認下？”一般離開辦公室前周小山都會關掉電腦，但當天因為劉科長臨時要用他電腦做個表格，所以就一直開著。劉科長用完也忘了關，沒想到倒給了朱妍可乘之機。

話說到這里，朱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了，但卻依然：“用了又怎麼，當時我工作上有急事要辦，所以暫用了下你的電腦。”

“你我的辦公室不過相距兩步路，什麼事急到需要用我的電腦了？而且你是不是不知道，只需要簡單運行一下注冊表編輯，就可以查出電腦上U盤的痕跡。最重要的是，自那天被你發現之后，我就沒再看過那篇論文。而那篇論文里的最新訪問時間，卻定格在了上個月五號中午十三點四十八分，正巧是你用我電腦的時間。請問，你還有什麼可辯解？”

周小山一記記錘下來，徹底將朱妍的偽裝出來的鎮定擊脆了，為自己辯解無能，失態地扯著翁娜的服：“翁老師，你快說句話呀。”

翁娜都快氣死了，沒想到季明遠居然有這樣一個后招。看著此刻坐在椅子上淡定看戲的季明遠，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或許是翁娜的怒意提醒了他，季明遠不介意更生氣一些，便突然開口道：“周院長，事已至此，您怎麼看？你不會認為，小朱拷去小許的論文，只是看看這麼簡單麼？”

周院長此刻的臉鐵青到難看，幾番運氣，他終究是沒忍住，站起來道：“翁娜，你給我過來！”

*

可想而知，過去之后，等待著翁娜的是什麼。可許佳寧一方已經不關心了，在這件事上，他們已經宣告勝利。

在周院長和翁娜師生匆匆離去之后，柯璟忍不住站起來，拍手好，許佳寧也有些激，克制住自己，問季明遠：“季老師，你有這招，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季明遠微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理在我們這邊。”

許佳寧：“……”這算麼？這算麼？

瞪他一眼，許佳寧沒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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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一會兒，季明遠送周小山離開。原本是要請他吃頓飯答謝的，但被婉拒了。

“這事說起來也是因我而起，怎麼好意思吃這頓飯呢。而且我明天還有事，訂了今晚的機票，這會兒得趕去機場了。”周小山說。

如是，季明遠也沒有再過多挽留了，送他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他帶著許佳寧一起回了家。

在路上，許佳寧還在想這件事，趁著只有他們兩個人，問道：“季老師，你是怎麼想到從周小山這里下手的？”

“很簡單。”季明遠開著車，隨口答道，“這篇論文是我發給他的，整個秦城民政局也只發給過他。這事一出我就有所懷疑，后來聽到朱妍說自己也是秦城民政局的，我就越發肯定。既有懷疑，就拜托小山查了查，結果果然如此。”

“就不能是朱妍在學報上看到我的那篇論文然后心生抄襲之意麼？”許佳寧好奇地問。

“雖然這話說起來有些不太友善，但我問你——”大手一張一合轉過一個彎后，季明遠看向許佳寧，“朱妍像是會看學期刊的人麼？甚至連電腦都不怎麼懂。”

許佳寧一聽，也笑了，“是啊，要是真懂，就不會留下這麼許多把柄了。”又想懶，又沒有做壞事的腦子，結果可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自作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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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師，其實你今天不周小山上來，這事兒也就這麼過去了，對我不會有什麼影響。”晚飯后，倆人靠在一起看電視，忽然想起這個問題，許佳寧開口道。

季明遠明白的意思，這是怕他出手太狠，得罪人。

“其實倒未必不能得饒人且饒人，但得分對象。”季明遠著的頭發，輕聲說，“翁娜這個人，且不說以前對你做的事，單看這兩年來的行事，就不能留了。對待學不夠敬畏，這是其一。對待恩師不夠尊重，這是其二。也許柯璟沒跟你們說過，在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里翁娜意圖截胡了老教授多項目。非但如此，還在外面多次造謠老教授待不好，利用別優勢，騙取別人同心。別說是高校教師，即便是一個普通人，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也足夠令人齒寒。老教授心善，不與他們計較。但翁娜現在已有投靠其他教授一派來孤立老教授的趨勢了，與其到時被，不如現下主。”

居然還有這個緣由在里面，也難怪季明遠如此毫不留了，看來是為了老教授和柯璟。

“想不到，西大管院里面的派系斗爭也這麼復雜，我以為……”許佳寧說著，抬頭看向季明遠，點到為止。

“是，不清大，也不西大。到哪里都是這樣。所以，以后如果你真的有機會進高校，也要想好如何保持自己的本心。這可能是你要研習終的課題。”

“我不怕，我有你。”許佳寧說著，一頭扎進了季明遠的懷里，抱住了他。

季明遠微微一笑，神溫。

*

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就在季明遠和許佳寧溫存的時候，遠在西大管院辦公室的翁娜，此刻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在周院長的辦公室，他說的很明白，此事必定會嚴查了，讓們回來等結果。一出來，朱妍就扯著，半是威脅半是懇求地讓想辦法解決此事。看著那張打扮致的臉，翁娜沒忍住差點兒上去給一掌叱一聲蠢貨。蠢、蠢、真的是太蠢了。

然而，眼下對翁娜來說，最要的已經不是朱妍能不能畢業的問題了，而是由此事牽來出來的一藤瓜，會不會有一個正巧掉下來砸中自己。翁娜不敢說，不敢想。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也不干凈。

得想辦法！是的，得想辦法！周院長話里話外明顯是不會保自己的，那就得找別人。陳院長？朱教授？翁娜在腦子里一遍遍過著可求之人，連敲門聲都沒有聽到，等學生小鄧推門進來的時候，把嚇了一跳。

“你做什麼？”皺眉尖聲道。

小鄧也被這個樣子嚇了一跳，表遲疑了下，弱弱開口道：“我找您來簽字，論文我已經按您的要求改好了。”

翁娜看著手里抱著一疊打印好的畢業論文，這才想起是自己讓這個時候過來簽字的。稍稍鎮定了一下，向招了招手。

小鄧走了過來，看翁娜略帶戾氣地替自己簽著字，一顆心七上八下。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問了句：“翁老師，朱妍的事解決了麼？”要說全院里最關注這件事的，除了當事人之外，就數翁娜的這兩個學生了。今年，們都在畢業的當頭。萬一導師出事了，能不能順利拿到學位都是一回事。說不定，連帶著們的論文也要一起檢查。

“你問這個做什麼？”翁娜頭也不抬，刷刷地在紙上簽著字，思緒卻完全不在這里。

“沒什麼，就是想起來了。”小鄧諂笑了下，又說，“我聽人說，許佳寧那邊，季老師也過來了？”

提到季明遠，算是徹底中了翁娜的死。皺著眉一抬頭，看樣子是要罵人的前兆。

小鄧嚇了一跳，連忙舉手，說：“翁老師，我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有話講，有屁放。”把筆丟在一旁，翁娜目冷漠地看著面前這個一臉平庸相的學生。

小鄧被這態度搞的也有些火，但為了自己，還是忍了。

“是關于季老師和許佳寧的，我聽說，他們好像是在談……”

翁娜愣神了好一會兒，以為是自己聽錯。

“你說什麼？”難以置信地看著小鄧。

“是這樣的，有一回我從外面回來，在距離學院一百米遠的一個路口，看見許佳寧和季老師坐在同一輛車子里，舉止親的。即便不是談，關系應該也很不一般了。”小鄧小心翼翼地說完，抬頭打量翁娜。

翁娜此刻已經全然僵住了，陷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誠然，小鄧的這個消息讓到震驚。沒想到，許佳寧和季明遠居然有這層關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半年前？一年前？還是本就是從一開始？是了！當初季明遠當了許佳寧兩個月導師后就突然離開西大，旁敲側擊問了許多次也猜不是為了什麼，會不會是跟此事有關呢？

沒想到啊，是真的沒想到。可轉念一想，他季明遠不就是這樣的人麼？他是怎麼來西大的，可是清清楚楚！

想起季明遠的那些“彩”往事，再結合學生的驚人料，翁娜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既然你不讓我好過，那我也不會放過你！翁娜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