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娘和酒姑娘很快就會到了容聊天的好。

因為大家都躺在那里,臉上不斷地被敷上東西，所以就算們倆一句話不說，也不顯得突兀。

而如果是正常的茶話會，大家著整齊地坐在那里,們倆肯定是陪坐末席,就得時刻注意著察言觀,爭取在恰當的時候說出一兩句恰到好的恭維。

偏們知道自己的斤兩。

因為是家養的舞伎,們從記事起，生活中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練舞。

從基本功開始，要練下腰,練劈叉,練頭頂一碗水走路、碗里的水不能有一滴出來。

哦，教習故意把頂碗的訓練放在秋天，誰要是從秋天練到冬天,還不能練出教習想要的效果，那麼大冬天一碗水從頭頂掉下把自己淋個，也就只能自己著。

那時有個小姑娘，鋪蓋在芳姑娘隔壁。

就是冬天里淋了好幾碗水,教習為要讓吃教訓，不準去換服，后來就發熱被挪出了屋子……再后來就聽說人沒了。

芳姑娘連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從那以后，無論練什麼,都咬牙練到最好。

不想死。

等芳姑娘長到十四歲，除了練舞,主家又給們安排了一個新教習,專門教們如何取悅男人,眼眸要怎麼轉，聲音要怎麼拿，低下頭時要怎麼才能顯得楚楚可憐。

不過教習不許們腰肢晃。

教習說，那樣太艷俗，而艷俗就會顯得廉價了。

這麼著被養大，芳姑娘不會紅，沒有廚藝，不懂管家算賬，哪怕張能念幾首花團錦簇、可能應景的詩，但全賴死記背，其實本不認識幾個字。

在這樣的況下，即便擅長察言觀，又如何能在恰當的時候說出一兩句恰到好的恭維呢？

無論說什麼，都會顯得自己很淺薄。

如果恭維的對象是男人，他們本來就看不起人，這樣的淺薄仿佛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說不得反而激起他們的憐，就像是憐那些懵懂無知的貓貓狗狗一樣。

而當恭維的對象換作人……唉，只盼主人能大度寬容些，拿們的淺薄當個笑話，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被笑話是習以為常的，們甚至不會因此自慚形穢了。

此時，太夫人與其他人聊縣如何當，芳姑娘和酒姑娘都是聽不懂的。

但一邊容一邊聊天的模式，讓們可以坦然地接自己的不懂，不用在他人的注視中不懂裝懂，不用對上太夫人的視線，然后哪怕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卻要憋一句出來。

們只需要安靜聽著，這就可以了。

玉姨娘也在安靜地聽著。

此時的心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震撼的。

為什麼太夫人可以坦然地說出“如果我是當地的縣令”這樣的話來？

是，也許街頭巷子里一個平平無奇的老嬤看到了不法事，也會說一句“如果我是當的，我就把這些人全都拉走砍頭”。

但這種假設其實很“虛”，是屬于那種“我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當，我就只是這麼說說而已”的程度，著一其實什麼都改變不了的憤懣。

太夫人并不是這樣的。

雖然也是在做假設，但的假設卻非常，就好像真有可能為一個縣令，就好像為一個縣令后真能把地方治理好，就好像不會被世俗規矩限制住。

玉姨娘相信就連很多死讀書的窮秀才，他們都不一定能有太夫人的這份自信。

那太夫人為何這麼自信？

“是因為逃災的時候，家里沒有了主事的男人，所

以人拿事拿習慣了。”

玉姨娘在心里說，“當人拿事拿習慣了，就知道其實男人也沒什麼厲害的，男人能做的事，人一樣能做，甚至做得比他們還要好。

可見，一個家里沒有男人會更好。”

◇本作者莫非小妖提醒您《太夫人的榮華富貴》第一時間在.

玉姨娘又想：“沒了男人指手畫腳，人就立起來了。

人立起來了，制定規矩的就變了人。

如果先侯爺還活著，太夫人如何能把我們這些人過來，然后妻妾不分地躺這里容呢？”

玉姨娘其實并不討厭先侯爺。

比起接過的大多數男人，先侯爺至不是道貌岸然的那類人。

而且如今棲的安信侯府到底還是先侯爺拼了命掙來的家業。

在世里也得了先侯爺庇佑。

但此時聽著太夫人與其他人的侃侃而談，就覺得先侯爺去了也好。

啊，這麼想真是有點對不住先侯爺呢。

“如果先侯爺要怪罪，就怪我那些個已經死掉的親爹親哥哥親弟弟們吧！是他們不修福德，我了現在這個目無尊長、數典忘祖、倒行逆施樣子。”

玉姨娘頗為無所謂地想，“為什麼世里不死掉更多的男人呢，要是這個世界由人做主就好了。”

每次想到自己親爹，玉姨娘都覺得要吐了。

這不是一句形容，而是真的生理上覺得要吐了。

還好他們都死了，而還活著。

正所謂禍害千年，不僅活著，還將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要活個夠本！

玉姨娘在人前總裝作沒事人一樣，金寶珠甚至覺得溫又，但誰都不知道玉姨娘會隔三差五做噩夢。

夢里，親爹化了惡鬼，拿著刀要將千刀萬剮。

你們要殺我？

我偏要活！

“活著”仿佛已經為玉姨娘的執念。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玉姨娘都覺得自己是在為活而活。

曾經的家世、學識、教養統統變了不重要的東西，重要的只有活著。

這樣的心理自然不為任何人所知。

如果萬商知道了，在現代的話，肯定會勸玉姨娘去看心理醫生。

而在這個沒有心理醫生和心理學的時代，如果玉姨娘不努力從噩夢中掙出來，那麼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就會變別人口中的——

“好好一個人，突然就瘋了。”

人覺得慶幸的是，玉姨娘其實一直都在努力自救。

縣模擬游戲已經推進了大半，好似真有那麼一個縣，在太夫人們的經營下蒸蒸日上。

芳姑娘和酒姑娘半懂不懂的，只覺得厲害。

玉姨娘倒是全部聽懂了，甚至還在心里參與了一下，比如太夫人說召集縣里二三十歲的婦人一起種梨樹，玉姨娘說與其找二三十歲的，其實不如找那種十歲以下和三十歲往上的，還能說出原因。

但玉姨娘張了張，卻沒有吐出任何聲音，就好像有什麼掐住了的嚨。

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時間過得很快，縣模擬游戲還沒有玩完，容活卻已經接近尾聲。

云夫人不知道和太夫人聊到什麼，笑著調侃了一句要吃大戶。

太夫人就說：“大戶該找寶珠和蕾兒，們從年前就開始幫我做事，一直幫到現在，我都是按照外頭請師爺的待遇給們的，所以們賺了不，絕對是大戶了。”

提一這個主要是為了引出下面的話題。

太夫人看向芳姑娘、酒姑娘們，笑著打趣說：“你們也是啊，有什麼本事都別藏著哦，可勁使出來。

我也不虧待你們。”

芳姑娘剛從容椅上坐起來，

還沒調整好自己的表，就被太夫人說了這樣一句。

過去的經歷告訴，千萬不要把上位者的客氣當是真客氣，不要把他們的善意當是真善意。

但剛剛容時，太夫人與金姨娘、木姨娘他們聊天，氣氛實在太好。

芳姑娘雖然聽得半懂不懂，但大致上知道金姨娘、木姨娘的見解是不如太夫人的，可只要們說了，太夫人都會先肯定們，再不斷拋出問題，引著們自己找出自己見解中的不足。

太夫人不會直接說：“你們怎會這麼想？簡直蠢得人發笑。”

芳姑娘心里忽然涌出一沖。

道：“回稟太夫人，奴……”

本是下意識要說“奴家”，但想到金姨娘和木姨娘在萬商面前的自稱，又連忙改口：“……我自小習舞，除了各樣式的舞，什麼都不會。

太夫人覺得我能做些什麼？”

萬商心道，自習舞？這是專項人才啊！

其實這些姑娘們都是生錯了時代。

如果生活在現代，自習舞可以走藝生路線，憑本事考大學，再憑本事進舞團領工資，養活自己絕對沒問題。

而要是個人能力再強一點，為首席什麼的，前途簡直一片明！

萬商想了想說：“只說跳舞的話，其實我也想不到什麼好出路。”

安信侯府不可能組建任何“舞團”。

因為這時的舞伎很像家，名義上是宴請時表演節目給客人們看的，但一旦客人瞧中了誰，就直接送出去了，舞伎們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

府不會設“舞團”，萬商也不可能把芳姑娘們往外頭的“舞團”里送，即便是送到宮里的“舞團”去，最終結果也是一樣的，們不由己地淪為他人的玩。

所以，若由著們繼續跳舞，萬商想不出什麼辦法，讓們能像現代社會的姑娘們那樣為人尊敬的藝家。

芳姑娘也不過是想賭那麼一回，見太夫人這麼說，沒敢出失的神。

太夫人卻又說：“但如果是其他出路，那我有個想法，你們可以聽聽，覺得可不可行。”

芳姑娘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萬商道：“你們常年練舞的，哪怕不跳舞，單是行立坐臥，姿勢都會比一般人好看。

那麼，你們能不能從基本功里挑幾個簡單的作出來，普通人也能跟著學的，然后弄一個……我隨便取個名字，比如說亭亭玉立。

額，這個就是練的意思。”

后世有許多瑜伽老師、形老師開班授課，那這一套在古代是不是也行得通？

芳姑娘和酒姑娘卻沒有聽明白。

“就是……比如說，如果我有一個習慣駝背的病，然后我聽說有一個亭亭玉立，只要跟著學了，就能改善我駝背的況，那說不得我就會錢去學這個。”

萬商約記得清朝末期對人的審好像是含駝背，也有可能記錯了不是清朝末年。

覺得社會鼓勵含駝背其實是對的馴養，讓以自己的生理特征為恥。

世家應該還沒有弄出含駝背的這一套來吧？

目前世家對人的要求主要是“貞靜”二字。

“節貞純”不好時時掛在上，那就往“淑靜”的方向努力下功夫。

比如走路的時候，全上下的佩飾都不許晃。

笑的時候，不能齒。

跑跑跳跳之類的行為更是被令行止。

但生命在于運，人被從小往“靜”的方向養，能好到哪里去？

萬商不久前在侯府庫房里見過一幅畫了子打馬球畫面的古畫，據龐

大用介紹說是兩百多年前的一個宮廷畫家畫的，但現在世家還有能打馬球的人嗎？

“如果我支持人多上育課，是不是在和世家對著干？”

萬商忽然若有所思。

本來是在為芳姑娘、酒姑娘謀出路，但想著想著，似乎又找到了一條能和世家作對的且暫時還不會驚世家的路子。

咳，不指這路子會徹底干掉世家。

但摟草打兔子嘛！

姜夫人們立百花會，肯定是為了爭取話語權。

誰又說世家定義之下的人才是好人，就不許百花會有另一種定義嗎？如果默認世家的定義，那麼人將逐漸為男人的附屬，姜夫人肯定不認這個！都立百花會了，說明是有野心的。

那接下來就要看是世家的定義最先深人心，還是百花會的定義后來居上！

“我們至有一個優勢。

皇上看中人口，如果他知道子不跑不跳不運會導致不好，從而影響生育，那至能把皇上拉攏到我們這邊來。”

萬商如此想著。

這些想法都不好說給芳姑娘、酒姑娘聽。

萬商按下心的激，只說：“除了亭亭玉立，更有市場的其實是養生。

尤其是到我這個年紀了，每天吃得好、得，這麼過上十年二十年，說不得就會得那個……那個……”糖尿病在古代什麼來著？記得孝莊太后好像也是糖尿病患者。

玉姨娘忍不住道：“消癥。”

猜太夫人是想說這個。

萬商給了玉姨娘一個贊揚的眼神，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消癥。”

知道玉姨娘來自戲班子，是戲班子班主的兒。

但總覺得不太像。

玉姨娘給萬商一種覺，那就是肯定讀過很多書。

難道有人天生氣質就這麼好，像是飽讀詩書的樣子？

玉姨娘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角，出一點點笑容。

芳姑娘和酒姑娘更是不錯眼地盯著萬商。

“你們可以結合自己學舞時的經歷，琢磨出一套子養生來。

說不得我以后會開一個子養生館，把定南伯姜夫人等等都請上門，然后把這套養生教給大家。”

萬商畫了一張大餅，但覺得自己真有本事把這個餅做出來，“真有那一日，我給你們算提，就是每個學養生的子，我收了的錢，這里頭都有一些是你們的。”

“竟然還能這樣的？”金寶珠覺得太夫人真會做生意。

“當然能了。”

萬商鼓勵芳姑娘和酒姑娘，“你們學舞的經歷或許不怎麼愉快，但既然你們學會了，那舞對于你們來說就是一種知識、一種技能，而知識和技能當然可以換錢。

如果你們想要弄得更周全一些，那咱們府里不還供奉著一位老大夫嗎，你們編出幾個作后，可以去找老大夫商量商量，老大夫說這個作確實不傷，那你們就繼續編下去，直到編完一整套。”

芳姑娘使勁點頭，眼睛余看見酒姑娘也在點頭。

們不知道這事最終能不能，但既然太夫人指了一條路，們也愿意沿著這條路走一走，看自己能走得多遠。

這時，外頭忽然有人傳話：“太夫人，清渠莊來人了，是管事帶著一個佃戶，說有要事匯報。”

如果只有管事一人，那說不定是日常的匯報，這事就不急。

但管事帶著佃戶，而佃戶一般況下本見不到主家……

萬商想到自己在正月里下發給各個莊子的通知，只要有糧食增產的方法，就速速報上來，哪怕只能增產一點點；如果莊子上的佃戶農奴有什麼其他人沒有的本事，哪怕只是特別會看天氣，能把天氣看得特別準，也都報上來。

難道這麼快就有回音了？

萬商頓時就顧不上別的了，現在只想立刻見到那個佃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