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使者再見到賈平安時是在使團即將回去的頭一天。

這次賈平安是在兵部見的他。

使者一進來就行禮，恭謹了許多。

“告訴那些人，大唐喜歡朋友，但朋友不能一邊說著友誼，一邊捅刀子，就這樣。”

外表態贅述很多，比如先說一番漂亮話，把兩國關係說的天花墜，隨後纔會提及雙方關切的領域和問題。

但賈平安沒這個時間，開口就是雙方目前關切的領域。

使者告辭，臨走前突然問道：“若是大食攻擊了吐火羅會如何？”

賈平安剛拿起一份文書，聞言看著使者說道：“戰爭！”

使者心中一凜。

賈平安頷首，“我會去！”

他不是高仙芝，不會信任那些跟隨大唐去掙錢的異族，什麼葛邏祿，什麼吐火羅，唯有大唐軍隊自強大才是王道。

葛羅祿啊！

賈平安記住了。

使者帶著使團出發了，出城後，他緩緩回頭，說道：“我總覺得……會和大唐有一戰。”

……

這是個淋淋的時代，想要什麼你得扛起刀槍去爭取。你盯著別人，別人也在盯著你。整個世界殺來殺去，人口不斷凋零，但隨即戰結束後，又會快速增長起來。

就像是韭菜！

被收割一茬後，看似再也長不出來了，可很快斷茬又開始生長。

“小賈！”

賈平安剛想開溜就遇到了竇德玄。

“竇相！”

竇德玄如今是宰相，堪稱是意氣風發。

連跟隨的員的眼睛都彷彿長在了頭頂上。

竇德玄笑的道：“下衙去飲酒。”

呵呵！

無辜獻殷勤，非即盜。

賈平安婉拒，“今日答應了別人，沒法去。”

竇德玄一臉憾，轉目送賈平安遠去。

邊的員說道：“相公何必如此降尊紆貴？”

竇德玄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回看著員，“何爲降貴紆尊？你想說老夫如今爲宰相就得俯瞰世人？你可知若非太過年輕，賈平安早就能進朝堂爲相？”

員：“……”

竇德玄輕笑，“此次若非小賈出手，你以爲老夫能爭得過張文瓘？”

……

賈平安今日真的有事。

魏青昨日託人傳話，說是有事尋他。

出了大明宮，外面站著的便是魏青。

這妹紙站著就有一種淵渟嶽峙的氣息。

但從背後看去，能看到些形，微微把袍服頂起來。再往上卻猛地陷進去，這便是背部。

一頭烏髮沒有多餘的頭飾，就是一髮簪。

賈平安突然生出了玩心，想嚇唬。

剛走到魏青後兩步，魏青彷彿背後長眼，緩緩轉。

秋風吹拂，吹的烏髮飄，魏青問道：“你想作甚？”

賈平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的兇，想到了上次爲‘診治’的事。

魏青眸清冷，“師父說在百騎被折磨，還請國公出手相助。”

“誰會折磨他？”

賈平安覺得百騎不至於折磨範穎那個老神。

“在哪？”

“說是在平康坊。”

……

平康坊是長安男人心中的聖地，吃喝嫖賭在這裡都能得到滿足。進了平康坊你就算是進了銷金窟。

賭博是人類長久以來的一種好，平康坊中自然不缺這個。

大唐不許賭博，但律法卻管不住這些人……關鍵是權貴們都好賭，你怎麼得了。

大唐賭博的種類很多，最流行的是雙陸，還有比較奇葩的鬥鬥鵝……

李賢和李哲鬥賭博，王寫文章助興被趕出王府……

這就是目前的況。

平康坊的一家酒肆裡滿了人。

中間卻空出了一大塊地方，兩隻脖頸上的炸了起來，正在遊走……

外面，範穎拎著一隻鬥在求饒，“老夫不擅這個……”

楊大樹蹲在邊上，一閒漢打扮，“咱們百騎最擅長的是殺人，這等坑蒙拐騙之事就你最在行。你若是不去，那便回去吧。”

範穎大喜，“老夫能回去了？”

天神啊！

老夫要去做法事，去掙錢，去……

自由又回來了。

楊大樹測測的道：“百騎還擔負著打擊騙子之責，特別是什麼做法事的騙子。”

範穎一僵，“可老夫這幾日輸了數百錢，窮了。”

楊大樹靠在門板，手在懷裡搜索，像是在抓蝨子，“本來想把這錢給你，可看看你這幾日窮盡一切在想如何翻盤，沈中很是欣，說最多兩日你就能功。”

範穎苦著臉，回過時，眼中卻多了興。

賭錢啊！

裡面的鬥正如火如荼，兩隻的主人俯高喊，爲自己的打氣。

而旁觀下注的賭徒們也在高喊，聲浪衝了出來，範穎不渾慄。

“怕了？”楊大樹覺得範穎的狀態不對。

“非也！”範穎面紅，眼神迷離，“老夫興了。”

這廝在終南山時都能去蠱那些清修者賭博，到了長安更是如魚得水。殘敗幾日後，今日他終於找回了覺。

範穎進去了。

一個百騎悄然到了楊大樹的邊，低聲道：“不？”

楊大樹搖頭，“不知。”

百騎說道：“範穎這幾日輸的面如土，說是都借錢了。今日再輸，怕是連都得當了，爲何不出手？”

楊大樹說道：“明中說了，範穎這等人嗜賭如命，若是給了他賭資，他便會肆意爛賭……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自己出錢，輸了心疼，他自然就會拼命琢磨如何賭贏。還說了什麼……就如同是買東西花自己的錢也是如此。”

範穎拎著自己的進了酒肆，故作不經意的盯住了斜對面的一箇中年男子。

男子做楊雲生，乃是盧順載的智囊。盧順載的智囊自然不會差錢，楊雲生喜歡鬥，尋到空閒就來平康坊和人賭錢。他的眼力頗爲出，調教鬥的本領也不差，所以贏多輸，人稱長安王。

此刻長安王正冷笑看著場子裡打鬥的兩隻。

“這等也敢拿來獻醜！”

有人說道：“楊先生今日可要下場？”

鬥並非每日都得下場，得給休息恢復的時間。但休息多了也失去了鬥志，所以要帶著它們來看看鬥，刺激一下。

楊雲生淡淡的道：“除非有出的，否則今日老夫不會下場。”

“呵呵！”

有人在呵呵。

絕大部分人聽到別人對自己呵呵，基本上都會火冒三丈。

對面一個仙風道骨的男子正衝著楊雲生呵呵。

楊雲生認得範穎，這陣子範穎在這裡輸了數百錢，但卻豪氣不減。

有些意思。

剛開始範穎的表現普通，但卻一次比一次厲害，這便是天賦型選手，難得！

所謂見獵心喜，楊雲生本想和範穎套個近乎，可這聲呵呵葬送了他對範穎的些微好。

哼！

楊雲森冷哼一聲。

“這個蠢貨，竟然錯過了結的好機會。”

楊大樹在外圍旁觀，見範穎依舊是倨傲的模樣，差點把鼻子都氣歪了。

場上的賭局結束了，兩個主人把自家的弄走。贏家小心翼翼的弄了一件裳把自己的包住，邊上就有籠子卻不放進去，而是端著水杯餵。

“咱我這水可不簡單。”贏家得意的道：“這水是我請了孫先生給的方子，這吃了就嘚瑟，就想廝打……”

“孫先生啊！”

衆人不驚歎。

“那邊的葫蘆頭就是孫先生的方子，那腥臭的腸子竟然味無比，弄點幹餅浸泡，滴很！”

“是啊！說是孫先生路過吃了他家的腸子，覺著味道差，就隨手給了個方子。這不孫神仙就是孫神仙，用這方子做出來的腸子味價廉啊！”

有人問道：“是哪家？”

“就東邊過去百十步的那家，門口還掛著個藥葫蘆，說是謝孫先生呢！對了，門口掛了藥葫蘆的纔是用孫先生方子弄的腸子，沒有的不是。”

主持賭場的大漢問道：“誰要出場？誰家的要出場？”

楊雲生看著範穎。

“老夫！”

範穎出來了，大漢問道：“可有說好的對手？”

範穎看看周圍的人，大多手中抱著一隻。他淡淡的道：“老夫的眼中僅有此人，旁人都是廢！”

他看著楊雲生。

楊雲生不怒反笑，“原來如此。也是，老夫的眼中也只有你這隻！”

二人下場。

門外，賈平安和魏青也到了，剛聽了楊大樹介紹了況。

“原來如此。”

魏青說道：“這陣子師父回家就唉聲嘆氣，昨日尋我，說是每日虧欠還被待，請你出手襄助……”

賈平安板著臉，“下不爲例。”

楊大樹趕應了。

範穎和楊雲生已經定下了賭注，有衆人作證，沒人敢賴。

二人相對而立。

楊雲生淡淡的道：“如何？”

範穎微笑，“隨意。”

“如此……”大漢喊道：“放手！”

二人同時反手。

兩隻瞬間炸，脖頸那裡看著就像是多了一圈厚厚的圍脖。

“殺！”

有人忍不住喊道。

兩隻猛地撲在了一起。

飛舞，鮮噴濺。

“都是勇士啊！”

楊雲生見範穎的渾浴兀自不退，不讚歎不已。

“咯咯！”楊雲生的一啄住了對手的頭，冠子都被啄裂了小半截。

它洋洋得意……一般的對手在這等時候就差不多了。

範穎的猛地甩頭，活生生把那自己那小半截冠子扯斷了。

楊雲生聳然容，“好個猛將！”

那隻還在得意，範穎的已經撲了上來，狂啄頭，接著竟然飛起來，一爪子抓去……

“咯咯咯！”

楊雲生的開始還興，可漸漸的顯得力不從心，後來更是被追殺……

呯！

楊雲生看著自己的倒地不起，不扼腕長嘆，“出師未捷啊！”

範穎過去把自己的抱起來，隨手它的，長袖遮住了外界的視線，了幾下。

這可是他尋了當年好友弄的麻藥，塗在上，一啄到對手，片刻後就麻了，任你宰割。

這隻依舊，但很快就蔫了。

“哎，出太多了。”

這也是從老友那裡弄到的藥，上場之前給吃了，就不畏生死。範穎落淚，“這可是老夫養了許久的大將，可惜命喪於此，不亦悲乎！”

這裡的賭徒在乎的是輸贏，至於，只要能贏就好。有的賭輸了當場就把鬥的脖頸擰斷，以此泄憤。

範穎贏了，但卻爲了鬥傷而悲痛，這在楊雲生的眼中便是君子所爲。

“老夫這裡有藥。”

“咦！多謝了。”

二人湊在一起給鬥上藥，範穎說道：“就算是不能打了，老夫也要養著它，直至老去。”

楊雲生突然拱手，“老夫楊雲生，跟著貴人廝混些筆墨。”

這是鄭重的自我介紹，也是結之意。

“老夫範穎，閒來無事修道。”

楊大樹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自己很危險，“原來騙子都是這般自然？”

範穎的表演堪稱是天無。

賈平安和魏青出了酒肆，頓時覺得世界安靜了。

前世他就不喜太嘈雜的地方，譬如說KTV。

魏青說道：“士族勢大，你可有把握？”

“不只是我。”賈平安說道：“從帝后到宰相，每一個站在江山社稷這邊的人都知曉士族乃是毒瘤，吾道不孤。”

魏青側看著他。

妹紙的眸子烏黑深邃，賈平安看著看著的，突然問道：“出家有趣嗎？”

魏青沒說話，良久說道：“還不錯，至我沒到你要倒黴的氣息。至於出家……那只是因爲我與世俗格格不，所以尋了個口子，既能出世，也能世。”

進進出出的啊！

賈平安說道：“也就是尋個心靈的歸宿。”

“嗯！”

魏青緩緩而行。

“上次有人謀反，我在坊中看著大明宮方向卻是紫氣升騰，就知曉國運無恙。不過士族如此，難道是想做第二個關隴嗎？”

魏青這話讓賈平安心中微，心想妹紙這是關心我還是關心大唐？

“關隴倒臺士族出了力。”賈平安給解釋著，“隨後論功行賞，自然要給他們方便，所以這些年士族出仕的人越來越多。至於想做第二個關隴，此事還得分開看。”

魏青走的很慢，負手而行。

這個姿勢讓賈平安無意間偏頭就趕避開，“關隴靠的是軍隊起家，先帝時看似和關隴依舊親無間，可先帝邊是哪些人？程知節等人！這些人可不是關隴門閥，先帝不聲把軍權一步步的弄到手中……”

魏青驚訝的道：“上次我跟著師父去貴人家做法事，還聽他們說若是先帝還在該多好。”

賈平安笑了，“先帝登基之後，大唐憂外患，在那等時候他自然不能用當今陛下的法子，否則關隴反覆，大唐無力鎮。”

“所以先帝就不聲的把兵權給奪了去。”魏青漸漸明白了，“原來帝王是這般思慮深遠嗎？”

“可先帝卻太過信任長孫無忌，所以讓陛下陷了困境。但好歹軍權在手，這纔是陛下敢對長孫無忌等人手的緣故。”

賈平安覺得老李家真心不簡單，至比老楊家厲害。

“士族高傲。”魏青以前也去過士族家中，“士族能讓你覺著他們是神靈。”

“呵呵！”賈平安呵呵一笑，“程知節的妻子是哪家的？”

“清河崔氏！”魏青明白了，“士族一邊矜持，一邊卻和大將聯姻……”

“沒有什麼神靈。”賈平安說道：“所謂士族，他們的眼中依舊盯著錢糧人口，盯著高厚祿。”

“我聽聞新學最近快把國子監瘋了，國子監如今可是士族的地方，你這般咄咄人，要小心。”

魏青再看了他一眼。

“青可是看出了什麼？”賈平安問道。

魏青搖頭，“從未有能趨吉避兇的手段，若是有，必然會用其它代價來償還。所以順其自然最好。”

“你這豁達的和法師差不多，哪日我帶你去見見法師。”

“好啊！”

賈平安本以爲道佛不相容，沒想到魏青卻沒那種想法。

魏青回到了家中，直至夕快落下時範穎纔回來。

“青，晚飯吃，你想吃什麼口味的？”

魏青心中一怔，出去就看到範穎正在殺。

那隻讓他落淚的鬥此刻已經腦袋歪在一邊，去了。

……

“阿耶！”

在家裡洗澡的賈平安也不消停。

“又怎麼了？”

賈洪哭道：“阿耶，阿姐又哄我，把我的糖哄走了。”

哎！

賈平安捂額，“兜兜！”

“阿耶，我沒哄二郎，我只是用我的點心換了他的糖。”兜兜覺得自己是通過聰明才智換來的。

賈平安說道：“那就吃吧。”

賈洪大哭，“阿耶，我好委屈。”

哎！

“阿耶晚些給你尋吃的。”

不省心啊！

四個孩子濟濟一堂，老大懂事早還好，兜兜帶著兩個弟弟整日弄的家中飛狗跳的。

洗完澡出來，賈洪已經很樂呵了，手中拿著兜兜分給他的一小塊糖，“阿耶，你看。”

傻兒子，大頭都被你姐姐拿走了。

賈平安最擔心賈洪的未來。

稍後他去尋了衛無雙，“二郎你覺著如何？”

“很乖，很孝順，偶爾我也哄他，說阿孃喜歡吃這個，他哪怕再喜歡那個食，也會遞過來。”衛無雙眉眼溫。

“我就擔心他子太好，以後被人欺負。”

賈平安有些發愁，“子好的人，譬如說蘇荷的阿耶，那不只是子好，更是見多識廣之後的選擇，不想努力了。”

衛無雙說道：“怕什麼？到時候大郎他們都在呢！若是不妥當，難道他們不管？”

這是個宗族社會，家庭以長輩爲核心聚居，有人活的太長，以至於子孫百餘人聚在一起居住。

“爲人父母不易。”

見賈平安發愁，蘇荷難得的文青了一把。

賈平安嘆息，緩緩走到門邊。

賈洪就坐在對面屋子的門檻上，兜兜拿著一個油紙包過來，“吶！這是阿姐藏著的寶貝，給你吃。”

賈洪打開油紙包，歡喜的道：“是牛乾。”

“吃吧。”兜兜很大方。

賈東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溜達了出來，路過時手一鬆，一個東西落在了賈洪的前。

賈洪低頭撿起，見是一個木雕小猴，就說道：“三郎，你掉東西了。”

賈東沒回頭擺擺手，“送你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