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天下之主，歷朝開國帝王莫不戎馬一生，廝殺疆場，讓正德見識一下戰場的慘酷，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比對他念一萬句圣賢訓還要管用。

這些道理楊凌都明白，可是一想要帶著皇帝去邊塞，還要讓他悄然踏上白登山，在明軍和韃靼十余萬大軍廝殺的戰場上和忽友忽敵的朵三衛首領會面，楊凌就越想越怕。

讓以萬乘之尊，駕臨險地，僅這一件事，就足以讓百豁出命去彈劾了，倘若韃靼聞訊以重兵襲擊，亦或花當起了異心，劫正德為人質，那該怎麼辦？

正德皇帝正沾沾自喜，忽然瞧見楊凌臉蒼白，不由斂起笑意，對楊凌肅然道：“楊侍讀........”。

“臣在！”楊凌苦著臉應了一聲。

正德正道：“天下人常說朕富有天下，可是朕的天下難道就是這紫城的一方天地？朕想出去看看萬里江山有甚麼不好？更何況，現在去見花當一面，就是為大明做了一件大事，朕的軍隊可以流許多，死許多人，朕的子民就可以一些罪，做為君王，朕........不該去麼？”

他緩了口氣，輕聲道：“朕知道你在替朕的安危擔心，也擔心因此會到百攻吁”。

他淡笑一聲，輕蔑地道：“由得他們去說，他們就是想把朕當一只鳥兒養在這籠子里，朕只要做做樣子，禮賢一下士子、聽聽他們的忠言，安心在這兒當一泥雕木胎的神，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好皇帝了。

可是，朕不要當這樣的王！大明是朕的天下，朕就要盡天子之責！”

楊凌怔怔地看著正德，他年輕的臉龐帶上了幾分見的嚴肅，一雙眸子亮亮的，注視著楊凌道：“記得你初到京城時，對朕講過海外萬國的許多故事，那里面英明的君王，沒有一個該他盡到自已的責任時，卻畏在宮城，理直氣壯地對人說，保護好他自已的命，就是為子民盡了本份，你希朕做一個怎樣的皇帝？”

正德挑了挑英朗的眉，對楊凌一字字道：“朕是天子，現在朕要去為大明做一件該朕做的事！你是朕的臣，你能否輔佐朕，做好這件事？”

楊凌心懷激，誰說眼前這個小皇帝不更事，眼中只有嬉戲玩耍，他真的沒有認真思考過為君王的責任麼？還是苦悶的現實讓他只能沉溺于種種游戲中消磨時？

楊凌沒有說話，他退了兩步，頭一次滿懷著敬意，向正德深深一禮道：“微臣遵旨，臣愿輔佐吾皇，中興大明，就不世霸業！”

正德興地把住楊凌手臂，搖晃著正要說話，忽聽一陣咕嚕嚕的聲音響起，正德皇帝怔了怔，不啞然失笑道：“與卿一番暢談，倒忘了該進膳了，來，楊卿陪朕用膳，朕的大同之行，可全靠你了”。

楊凌在春坊陪太子讀書時，沒一塊兒吃飯，正德登基為帝后這卻是頭一次，與皇帝共膳，那是極大的禮遇，起居注和朝廷邸報上都要注明的。

楊凌不愿招搖，正想婉言拒絕，正德已對殿外揚聲道：“來人，傳膳，朕要與楊卿同用，讓解語和花也來”。

楊凌慌忙道：“皇上，這不太合適，解語花雖不是宮中妃嬪，畢竟是侍候皇上的人，臣怎好與們........”。

正德不以為然，擺手制止了他，又興致聊起了離京的辦法。二人正議著，膳房的小太監川流不息，盛的宮中肴已經呈送進來，二人便住了口。

殿角那張蟠龍金漆花的大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四面放了四個錦墩，小太監以銀筷子一一試過了酒菜，又逐一品嘗了一番，向正德施了一禮，悄然退了下去，只留下罩個小太監侍立在一旁。

解語和花一朵流云兒般地飄進殿來，一陣脂香頓時直撲鼻。正德兩個俏盈盈的人兒用玉杯，自已與楊凌對面而坐，都用的是爵杯。

一杯高爵楊凌就已微有酣意，他心里記掛著皇上過了年就要出京的事，盡管正德一再相勸也不敢再飲，只挑些清爽的菜肴淺淺嘗了幾口。

正德興致卻極高，吃到一半兒笑對楊凌道：“楊侍讀，這兩位姑娘都懂得俚曲兒，解語、花，你們為朕唱段曲兒助興”。

解語抿著小兒一笑，眼波溜溜兒地瞟了楊凌一眼，順手拈起象牙箸兒輕輕敲擊著玉碗金鐘，悅耳的清鳴聲中，滴滴地唱了一段民間小曲兒，聲調旖旎，正德搖頭晃腦，聽的甚是開心。

好不容易捱到酒席筵罷，楊凌趁著正德金盆凈手的功夫，對他悄聲說道：“皇上，您要出宮，那是天大的事，方才臣細細惦量了一番，要讓百許可那是萬萬不能，看來只能依著皇上的主意悄悄離京。

可是文武百或可瞞得，京中總要有人主持，所以三大學士是不能瞞的。焦大學士老持重，又甚是圣意，臣想去與他議一番”。

正德笑嘻嘻地道：“好，你去吧，這事兒是朕的主意，楊卿只是迫于帝命，隨王伴駕而已，沒人敢把你怎麼樣”。

大明雖有許多弊病，但在當時，仍是國力最強大的國家，打起仗來糧秣、軍備遠非周邊小國可比，可是戰事卻屢下風，重文輕武是最大的原因。

不能親歷殺伐，如何就正德的文治武功？楊凌聽了正德那番推心置腹的話，已決意不計個人得失，刀山火海也陪他去走一遭。他聽正德將責任完全攬在自已上，不想他授以百口實，面帶激地笑了笑，微微拱手道：“謝皇上關，臣告退”。

正德取了一條雪白的巾拭凈了手，兩個輕盈地簇擁過來，一左一右擁住了他的手臂，解語笑道：“皇上今兒怎麼這麼開心？眉眼睛都在笑呢。”

正德長這麼大頭一次可以出遠門兒，而且是他向往已久的沙場，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再說解語和花都是極可人的，解語喜眉喜眼，甜迎人，甚合他的脾胃。

他忍捺不住心中的興，輕輕了把解語的臉蛋兒，眉開眼笑地道：“朕告訴你，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了”，正德低了嗓門兒，悄聲說道：“等過了年，朕就要悄悄離京北巡啦，哈哈哈，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也”。

解語和花一怔，兩雙眸子一，花的眸中已放出不可抑制的喜意，也換上一副甜膩的笑容，拉起正德的胳膊，聲道：“皇上，您說的詳細些嘛，奴家能陪著您麼？”

正德急忙搖頭道：“不不，若帶著人去，楊侍讀一定不允的，朕可不去自討沒趣”。

花頓足道：“哎呀，那您告訴奴家要去哪里嘛，皇后娘娘瞧著奴家姐妹可不順眼，要是你不在京里........”，說著已做出眩然淚的模樣。

正德瞧的心中一，忙拉起的手笑道：“放心，朕安排你去豹房，劉瑾好生照應著便是，想知道朕去哪兒？嘿嘿，先香個兒再說”。

……

焦芳如今在三大學士中忝列第二位，位極人臣，份尊貴，再不復當日在禮部、吏部飽排的尷尬局面，背后有楊凌撐腰，仕途一帆風順，每日都是春風滿面。

他正在殿中批著折子，安排各部籌軍餉、備夫役、運糧草、軍械，憮恤傷亡士兵、征調郎中、藥材，一樁樁事忙的不可開，忽聽楊凌來訪，老焦芳連忙蹭下了炕頭，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

楊凌是皇帝親軍統領，正三品的武將，廠是皇帝私設的衙門，不在朝廷品秩，沒有品階，但楊凌有爵位在，著賜四爪蟒袍，實權無人能比。

焦芳自認是楊凌一派的人，見了這位小后生，一向尊稱大人，自謙為門下。這時雖在宮中，也執禮甚恭，他將楊凌迎進書閣，親自奉上香茗，微笑道：“大人何時進的宮？門下這幾日待批的奏折甚多，一直未去府上拜，正打算新年時再攜犬子登門拜呢”。

楊凌笑道：“焦翁不必客氣，朝中有些兒以公務報私怨，各個衙門政令不行，前方打仗，后方要做的事毫不輕于戰事，也真難為了你了”。

焦芳一張老臉浮起一片紅暈，有些激地道：“多謝大人關懷，門下甚是激。劉公公知道了這些事然大怒，這幾日正著令百立即回衙門理政呢，再忙兩日也就輕松些了”。

楊凌點了點頭，在炕沿上坐了，看了眼門口侍奉的小黃門兒，焦芳會意，對那小黃門道：“下去吧，這里不需要侍應了”。

待那厚絨氈兒又摞了下來，焦芳才湊近了些，輕聲道：“大人，可是有什麼要事？”

楊凌點頭道：“嗯，正是有件要事想和你商議一下”，楊凌將正德要去大同的事對焦芳說了，焦芳一聽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惶急地兩手連搖道：“萬萬不可，大人應當勸阻皇上，刀兵之地，皇上豈可輕易涉險，此事不可行，萬萬不可行”。

楊凌靜靜地著他，待他稍稍平靜下來，才淡淡地道：“圣意已決，我來找焦翁，是想與你商議如何安排皇上去大同，京里怎麼辦，勸諫之舉可以罷議了”。

焦芳這才定下神來，他坐回桌旁，捻著胡須白眉鎖，半晌才苦著臉搖頭道：“文武百斷不會答應的”。

楊凌點頭道：“嗯，這個我也想到了，所以........皇上只能微服而行”。

他沉了一下道：“與朵三衛首領會面，皇上本來就得前往，就算沒有百阻諫，也得輕裝前去。

可是雖說是微服，前呼后擁的人數也不了，所以我想調軍、京營、廠、東廠最銳的力量陪同皇上前往，至有........五千人吧，全部人馬裝扮赴邊關增援的兵，這樣一來，五千人馬就微不足道了，至不會引起地方府和敵方探的注意”。

楊凌將詳細形又敘述了一遍；焦芳聽完想了想道：“大人同去麼？”

楊凌苦笑道：“我若不守在他邊，如何放心得下？恐怕要吃、吃不下，睡、睡不著，自然是要守在皇上邊的，我就以代皇上去邊關視察為借口同行便是”。

焦芳的神頓時緩和了下來，微微沉道：“那麼........此計可行，但是為慎重起見，到了大同，應當知會大同巡胡瓚知道，他是大同一道的最高軍政員，目前雖說是楊一清統兵、苗逵督軍，他手上至可以調兩萬人馬，有他暗中照應，方保萬無一失”。

楊凌略一沉，頷首道：“甚好，這事閣幾位大學士是瞞不住的，介時皇上就先以圣微恙為借口拖上兩日，估著我們到了宣府時，再由焦翁通知李、楊兩位大學士。

到那時木已舟，他們也只好幫著遮掩，有你三位坐鎮京師，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的員麼........由閣三大學士曉諭六部九卿即可，再下邊的員概告以皇上龍欠安，暫不升朝。”

焦芳想起李東、楊廷和發現皇上不見了時，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樣，不有些頭痛，他嘆氣道：“好，到時請皇上下道旨吧，否則門下可鎮不住這兩位大學士”。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建儲居狩要如何安排？”

楊凌瞠目道：“建儲居狩？什麼建儲居狩？”楊凌有點怯，只聽說過清朝皇帝木蘭秋狩，離京打獵秋狩，逃難離京還秋狩，怎麼明朝時也有一狩？

焦芳也是一怔，他想起這位大人只是個秀才，一朝登天才位極人臣，對于朝廷制度不甚了解倒也正常，便釋然一笑道：“建儲居守是例代皇朝必遵的律令，大明已有近百年皇上不曾離京，這舊制平素無人提起，難怪大人不記得”。

焦芳呷了口茶，又道：“皇帝親征或者巡幸天下，必須命太子在京城留守，稱為‘監國’。如果皇上尚無子嗣，或者太子提，尚無法掌理國事，則派皇弟監國，亦可通融。

英宗當年北征，即派皇弟王留守，當今皇上尚無子嗣，亦無同胞兄弟，那就只有先在諸藩王中尋一個世子建儲，有了儲君后再談居守。”。

楊凌蹙眉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過才十六歲，用得著大干戈地建儲君麼？”

焦芳忙解釋道：“大人，這只是一項必須的規定，有備無患而已。皇上既然是離京，建儲自然也是立下旨，到時只有六部九卿、三大學士知道此事，就是被立的藩王世子自已也本不知道這事，皇上回了京，再撤消旨意便是”。

楊凌一聽這才放心，可是立儲就是皇上的事了，看來這事還得正德拿主意，楊凌正猶豫要不要再回乾清宮見見正德，外邊小黃門高聲道：“大學士正與楊凌楊大人商議國事，你把卷宗擱下，回頭再來取吧”。

楊凌提聲問道：“甚麼事？何人送來卷宗？”

小黃門在外邊恭聲答道：“回大人，戶部郎中嚴嵩，說有籌備糧草、征調役夫的奏折要呈給大學士”。

嚴嵩不是外人，他階低微，所以乖巧的極登楊凌的家門，卻通過夫人外，始終和楊家保持著切的關系。

楊凌著江南、湖南、陜西三省各以一地、一縣、一省試種新糧，如今糧種和培訓出來的糧農雖尚未派去，但是早已令三地測算土地田畝，清當地耕種土地的形、籌備農、說服佃農，這些事全部通過戶部頒布政令。

韓文對未經試種，先在一省之地全面試種持反對意見，雖說陜西巡是劉瑾任用的私人，對這項命令執行的不余力，韓文對于上傳下達的消息卻消極對待，嚴嵩一個小小的戶部郎中，居中調停，上下聯絡，若不是他，楊凌焦頭爛額的不知還要多心，斷不會象現在這般清閑。

在楊凌心中，固有的嚴嵩是個大臣的念頭已漸漸消去，此人雖熱衷權力，卻不好、不好財，簡直就是個事業狂，楊凌對他觀甚好，已視為一個得力的心腹，聞言便道：“他進來吧”。

嚴嵩抱著一摞卷宗奏折進了門兒，看了楊凌一眼，卻向規規矩矩按品秩向焦芳施了禮，然后才向楊凌施禮，謙和地笑道：“下不知大人正和大學士商議國事，來的冒昧了，這些卷宗只是匯報征集糧草、役夫的形，各地方府對用兵大事倒也不敢馬虎，未敢拖延蒙蔽，并無要大事”。

楊凌笑道：“這事兒你們知道就行了，真有了難，盡管去找劉公公，他的大棒揮舞的正來勁兒，還愁無下手呢，我就不攙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