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我派人進京打聽你的消息，卻聽說你抓住了楊凌，以他為人質逃出了城，我這才放了心，你不回老寨躲躲風頭，還整這副鬼樣子跑到大同來做什麼？捎信的兄弟也沒說清楚”。

崔鶯兒初見丈夫也十分激，這時緒緩和下來，想起就是丈夫利熏心，不聽自已規勸，卻在劉老道的蠱下殺上高老莊，白白害得他損失了兩百名親信，不恨恨地瞪他一眼，臉也冷了下來。

轉眼瞧見一旁那位扮作家仆的老仆正笑瞇瞇地看著，忙上前輕聲道：“五叔”。

楊虎口中的老寨是崔家的山頭，崔鶯兒的老父和一票老兄弟昔年縱橫綠林，是北方綠林道上極顯赫的人，臨到老來不想再在道上混跡，又只有一個兒，便要手下控制的十幾座山寨自立門戶，自已和一班老兄弟退居林中的盤龍嶺，靠著年輕時積攢下的家當和在山里種些藥材、糧食頤養天年。

崔鶯兒口中的五叔，就是崔家老寨的人，和崔老大是拜把子兄弟，通鷹爪功夫，他是看著崔鶯兒從小長大的，對如同緣親人一般。

他拍拍崔鶯兒肩膀，笑道：“別傷心，五叔都聽說啦，你能在京師搞出那麼大陣仗，了不起，山寨的一幫叔叔伯伯們聽了，都覺得臉上增呢”。

楊虎被崔鶯兒訕慣了，也不覺生氣，仍自急不可耐地說道：“娘子，你既逃出京來，怎麼不順手殺了那個楊凌，反而讓他好端端地回去了，我聽說后實在不明白，和兵講什麼道義？”

崔鶯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話，卻反問道：“我你來大同，你把五叔找來干嗎？崔家山寨的人已退出江湖，老不以筋骨為能，五叔年紀大了，你還要他跟著奔波？”

楊虎一窒，五叔忙笑著打圓場道：“看你們兩個，見面就拌！這事可不怪楊虎，你們在京師這麼一鬧，兵在霸州一帶發了狠，許多山寨被連拔了，若不是咱們老寨在林子深，也難免要波及。

虎子一下子損失了兩百個最得力的幫手，還要拔寨遷徒，用人，聽你傳訊他急來大同，他可不出得力的幫手了。崔老大心疼姑爺，又擔心你出什麼事，我就自告勇地跟著........”。

他說到這兒，忽地一個健步竄到門口，霍地拉開門，門外剛剛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的伙計嚇了一跳，一盆子水差點兒被灑到地上，他忙陪笑道：“喝，老爺子這一開門，倒把小的嚇了一跳，掌柜的到了，一路風塵，小的送盆水來”。

里邊一個人聲音尖厲地道：“打馬虎眼，說是只晚三天，怎麼七八天了才來？說，讓哪個狐貍把你給迷住了？還有你，別幫著他打馬虎眼，要是老娘知道你瞞著我，回頭打斷你的狗！”

店伙計順勢往里邊看了一眼，只見那個穿著俗的紅緞子棉襖的婦人，一手拎著那昂藏七尺的大漢耳朵，一手指著面前一個唯唯喏喏滿臉陪笑的伙計，一張盆大口正憤憤然地責罵著。

扮管賬先生的五叔干咳兩聲，向店伙計遞個眼，說到：“用水時自會你，先下去吧，老爺和夫人正在商量生意”。

店伙計忍住笑，連忙答應一聲，端著水匆匆退了下去。五叔待他過了拐角，才將房門掩上，側耳又聽了片刻，才向楊虎和紅娘子打個手勢，低聲道：“店里人多眼雜，走，到里屋說去，你們倆個守在外邊”。

胡大錘和黑鷂子點點頭，機警地站在門側，楊虎、崔鶯兒和五叔等幾個人都避進了室，紅娘子將劉老道、翠兒是彌勒教的人，支使楊虎進京謀刺皇帝，以及聽說皇帝要來大同巡視，為恐打草驚蛇，又出賣自已的事敘述了一遍。

這兩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楊虎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然而起，牙齒咬的格格響，痛心疾首地道：“彌勒教！彌勒教！這群天殺的，我竟然被他們利用了，我那兩百個出生死的好兄弟啊！”

他重重一拳擂在房柱上，臉鐵青，頰突突直跳。

從山寨剛剛趕來的幾位兄弟這才知道詳，也都恨得牙咬，房中一時靜默下來，過了半晌，一個兄弟忽然變道：“劉先........劉老道是彌勒教的人？狗日的！那........那他說虎哥是紫微轉世，有帝王之相的話也是假的了？”

旁邊幾人聽了齊齊變，彼此面面相覷，楊虎心中一驚，這才想到問題的嚴重，那無心說出這個要害的人馮福至，也是死心踏地的跟著他的好兄弟，一見眾人表不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楊虎有些惱火，卻又不便發作，還是五叔人老，忙說道：“江山都是人打出來的，誰聽說過命中注定做皇帝，不用自已去拚就能坐天下的？那除非是現在皇帝的太子了。

宋太祖、朱洪武，都是和一幫好兄弟肩并肩打下萬里江山，什麼早有帝王之相，還不是了事才有人穿鑿附會的？咱們干的是強盜馬賊買賣，早就把腦袋別在腰帶上了，誰也不是孬種，拚一拚未必就打不下江山來。

好了，咱們還是好好商議一下吧，鶯兒剛剛說過了，彌勒教也想著造反呢，正是世出英雄，就看誰能拼誰能打。今兒楊凌不是率軍進了城嗎？照鶯兒的話，那正德皇帝肯定也在軍中，咱們還是想想怎麼替死去的兄弟報仇，想想怎麼干掉正德吧”。

楊虎心中暗暗激，忙接過話頭道：“五叔說的是，看來彌勒教應該也跟著來了，咱們應該多注意楊凌的向，彌勒教會驅狼斗虎，咱們綠林道上的好漢難道就不懂這個？皇帝難得出京，中取利，找個機會殺了他！”

紅娘子道：“我不同意。一路來到大同，路上災民不斷，這幾天我細細想過，彌勒教在暗，我們在明，兵正在圍剿山寨，如果皇帝在這兒出了事，這筆賬勢必又要算到我們頭上，到那時就是窮舉國之兵對付我們，斬草除都是輕的”。

瞟了神各異的眾人一眼，說道：“而且........韃子正在關外大戰，我們起事是為了替天行道，若是這時皇帝死了，韃子趁進關怎麼辦？咱們霸州百姓首先遭殃。再說........”。

的眸子朦朧起來，半晌才悵然道：“咱們真能打下天下麼？如果打的下，咱們會治理天下麼？咱們原來說吃大戶、不納稅、不百姓養馬，那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真做了天下，不這麼干能行麼？”

眾人都驚訝地看著，不解何以說出這種論調，楊虎已憤憤不平地搶白道：“照你這麼說，我的兩百個兄弟就白死了？這個仇就不報了？”

紅娘子咬了咬，輕聲道：“咱去殺人家，難道人家長了脖子等著咱砍？咱們覺得殺富濟貧是替天行道，府抓賊何嘗不是理直氣壯？更何況他是為了自保。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劉老道胡說什麼天相生變，帝星將滅，咱們也不會帶了人上京，我恨！恨只恨給彌勒教拿去當槍使，彌勒教在暗，總舵在哪我們不知道，教主在哪我們不知道，要報仇都無從談起”。

眸中星芒一閃，恨道：“咱們這幾個人，能在千軍萬馬中殺了皇帝嗎？況且彌勒教也要殺皇帝，他們樹大深，必定早有準備，皇帝一死，他們必定有周詳的計劃謀奪天下。

我們的勢力被府傷損太大，很難和他們爭雄，如果我們殺了皇帝豈不是為他人做嫁妝？彌勒教和我們有海深仇，他們想做什麼，我就偏不讓他功，我是要等著彌勒教手，跟在暗做些手腳，把這件事坐實了是彌勒教干的，把這把火引到彌勒教頭上”。

楊虎又氣又惱，在他心中可不覺得那群走街串巷裝神弄鬼、蠱鄉民的妖道有甚麼了不起，霸州馬賊過，連衛所兵都聞風喪膽，何況是一群只會掄鋤頭的百姓，靠他們能得天下？

在他心中始終認為如今的朝廷才是他就大事的最大障礙，殺了皇帝，大明朝群龍無首，各地有野心的藩王必定你爭我奪，就算彌勒教也趁機起事，他仍覺得那樣勝算更大。

如今聽妻子當著自已的心腹說出這麼泄氣的話，居然還想保皇帝、借兵的力量對付彌勒教，真是小肚腸。人若是恨上一個人，怎麼如此不可理喻？

楊虎忍不住怒道：“人見識，被他們利用了又如何？就算沒有他們，我們早晚一樣要對付朝廷，如今有他們打正德的主意，我們正好混水魚，這機會千載難逢，怎可錯過？”

紅娘子起怒道：“人見識怎麼了？你有見識又怎麼會被人利用？你讀過幾本書？我覺得咱們原本的打算確實太過淺薄，打打殺殺的咱們還在行，這些大道理我不懂，難道你就懂了？”

楊虎也火了，又氣又笑道：“這甚麼話？怎麼突然又扯到讀書上去了？難道你的這番大道理是教書先生告訴你的不？”

“我........”，紅娘子噎了一下，恨恨地一跺腳道：“我旁的不知道，就知道彌勒教是我們的仇人，他們想殺皇帝，我想利用皇帝殺他們。我就知道你若趁機了手，山寨的兄弟，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都要跟著你無藏，反倒讓彌勒教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我咽不下這口氣”。

五叔見二人又要爭吵起來，連忙道：“楊凌今日剛到大同，一時半晌不會離去，我們無論是否手，都不急在今日，待我們探清他們的底再作打算不遲，你們夫妻死里逃生，剛剛見面，不要再傷了”。

他說完對楊虎一努道：“一路趕來還沒顧上吃頓飽飯，走，咱們爺們趕快洗漱一下先去吃點東西，喝上兩杯”。

紅娘子重重地哼了一聲，腰肢一扭，一屁坐到床上，負氣地別過頭去不說話。

楊虎被五叔拉了出來，其他幾位兄弟見勢不妙，連忙也跟了出來。馮福至悄聲對旁邊一個兄弟道：“我覺得大嫂說的有道理呀，再說........山門被搗了，有些山寨已經對大哥的天命所歸有所懷疑，要是劉老道是彌勒........”。

“噓........”，另一個人看出楊虎夫妻都著一肚子火，忙拉了拉他襟，馮福至忙閉了。不過楊虎耳朵甚靈，已將二人的低語聽的清清楚楚，他正在火頭上，一聽了這喪氣話直恨不得反手給那馮福至一記大耳聒子。

楊虎忍著氣向前走，想起馮福至的話，也不由暗暗心驚，自已山寨的兄弟那是沒話說，一定信得過的，可是這兩年招兵買馬、擴張甚速，收服的各山寨很有一些是被他的武力所懾服，或迷于他真命天子的傳言，如果這消息傳出去........

如果暗囑這幾個兄弟瞞此事，那不是擺明了騙人，擺明了連自已也懷疑自已的命相了麼？綠林道上誰不知道大哥楊虎，是明磊落的一條漢子，這話如何對他們說的出口？

楊虎一邊走，一邊暗暗琢磨著解決的辦法，走著走著，一個邪惡的念頭忽地掠過他的心頭，讓楊虎自已也暗暗一驚，他連忙抬起頭來，連想也不敢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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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楊凌和張永帶著二百親隨趕去代王府拜見，正德混在侍衛中怡然自得，以往去哪兒他都是正角，眾星捧月的言行舉止都要注意些帝王風范，如今一輕松，著路旁低矮的房屋，閑散經過的士卒，和趁著大年挑擔推車街頭賣的小販，顯得異常新奇。

縱是堂堂的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混在這些侍衛中，看來也就是一個尋常的侍衛，從外邊看過去，掃上一圈也未必有人能夠看出他有何不同。

代王府座落在東大街上，座北向南，共辟有四門：東曰東華門、西曰西華門、北曰后宰門、南曰端禮門。端禮門為王府的正門，王府四周圍有土夯磚砌的高大圍墻，使它為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獨立大院，老百姓都稱之為“皇城”。

端禮門前一道十余丈長高近三丈的巨大照壁，用孔雀藍、綠、正黃、中黃、淺黃、紫等的琉璃拼砌出一座富麗堂皇的照壁，須彌座上平托 9條琉璃壁龍。

壁下部是青綠的洶涌波濤，上部是藍的云霧和黃流云。巨龍之間以云霧、流云、波濤、山崖和水草相隔相聯，五彩斑斕，蔚然壯觀。

這九龍壁比京城皇宮的照壁還要大得多，皇十三子朱桂和燕王朱棣是同母所生，彼此關系在皇子中近了許多，兩人的王妃又都是徐達的兒，關系更形親，昔年建文帝削藩，先拿代王下手，把他囚了起來，燕王造反功，才把他救出來。

后來刁蠻的代王妃進京見了京中照壁，回來后非要代王修一座比京城更大的，代王怕老婆，忙不迭應了，結果就出現了這座九龍壁。

楊凌和張永遞上拜，不一會兒王府總管帶著兩個小太監從里邊迎出來，楊凌和張永忙下了馬，王府總管滿面春風地笑道：“王爺聽說兩位欽差大人到了，甚是喜歡，著奴婢前來相迎，兩位大人，請吧”。

楊凌和張永忙含笑應了，各帶了八名侍衛在代王府總管的陪同下步王府。過承運門、承運殿，崇信門、存心殿、向西一拐來到銀安殿上，這是王府主殿。

地上的水磨青磚，一塊塊方方整整，磨磚對，平整如鏡。代王著蟒龍袍笑地迎了下來，代王五十多歲，白面微須，矮矮胖胖的，但瞧起來人卻和氣的很。

雖說二人是欽差，但代王是皇族，原本不必這麼客氣，但這兩人是皇帝邊最寵信的大臣，這一代的代王為人低調，可不愿惹惱了他們。

大同雖因嚴冬和戰爭顯得蕭條許多，代王府里卻是另一番景象，一殿一廳，一磚一柱，一花一木，皆匠心，銀安殿上朱漆堊，雕梁畫棟，真是金碧輝煌，豪華尊貴之極。

二人是欽差，王爺先以臣禮叩拜，向皇上問安，二人昂然直立，代正德了禮，然后再向代王叩拜，雙方好一通客套，這才分賓主落座。

寒暄良久，代王問道：“皇上請兩位大人赴大同勞軍，并巡視邊關戰事，不知二位何時召楊一清回城啊？”

楊凌欠答道：“回王爺，下聽說前方戰事甚急，楊總制為主帥，不可貿然離開戰場，所以我想明日和張公公同去鎮羌堡看楊大人，并視察那里的防務”。

代王呵呵笑著，兩只眼睛瞇了兒，不斷點頭道：“甚好，甚好，今年韃子重兵云集，本王著實擔心的很吶，幸虧皇上派了楊一清這員干將，仗打的有聲有，是該犒賞的。”

他舉起茶盞，輕輕啜了口茶，微笑道：“雖逢戰事，可是本王要納側妃，皇上已經允了，這事兒就不能耽擱了，五日后本王納側妃過門兒，兩位欽差大人到時一定要來王府飲杯水酒呀”。

王爺若納個尋常妾室，無須稟明皇帝，可是側妃也是王妃，必須要請旨要皇帝頒下詔令圣旨，戴皇室宗族譜錄才行。這位王爺年約五旬，還大干戈納個有份的妃子過門，看來是極了那位姑娘了。

楊凌和張永見他端茶，已經站起來，聽了這話不相視一笑，齊齊俯道：“原來王爺有大喜事，恭喜恭喜，五日后，下一定來王府相賀。王爺事務繁忙，下二人不敢多有打擾，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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