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車仗到了京師近郊，魏彬、邱聚率宮中儀仗前來迎駕，為皇帝換裝。

正德此次大同之行，與朵三衛和真各部功結盟，在他們的配合和牽制下，遼東將牢牢控制在大明手中。同時白登山下力退伯、挑起韃靼部紛爭，大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效，遠勝數十萬大軍耗費無數錢糧出兵討代。

這份功績令剛剛承繼大統的小皇帝躊躇滿志，自忖一回京就要到文武百的贊頌揚，所以盡管一向討厭繁文褥節，正德皇帝還是沾沾自喜、耐十足地配合著太監、宮著。

皇帝袍服里三層、外三層的，白紗中單外，冠、、裳、蔽膝等一一穿戴停當，罩上大紅的十二團龍袞冕袍服，穿上高雙底的靴子，小校尉立即變了英氣頗威嚴的年天子。

楊凌已先一步將唐一仙送進京去，自在龍輦外等候皇帝著。一切準備停當，車駕啟程。遠遠的就見城門下彩棚高搭，李東、焦芳、楊廷和率領文武百，備著羊羔酒站在彩棚外恭候。

全副鑾駕，整隊行來，一對對龍旌旗，一排排黃鉞白旌，中太監、宮娥彩、大漢將軍過后，黃羅寶蓋出現在眼前，正德竟未坐轎，而是騎著一匹紅鬃駿馬。

文武百伏地叩頭、山呼萬歲，正德皇帝心甚好，笑地下了馬，向百點頭示意，徐徐步彩幄中搭的臨時寶座。

趁這機會，焦芳輕輕扯了扯楊凌襟，急急說了句：“楊大人小心些，門下探知文武百對皇上微服出宮、大同遇險頗為不滿，你沒見百未著梁冠麼？若有詰難還請謹慎應付”。

他是閣三公之一，不能在人后久待，一語話畢，趕越眾而出，趕到百前面率眾朝謁皇帝。

楊凌聽了焦芳提醒，不由一怔，他早就預料朝中員對于皇帝私訪大同極為不滿，看當初三公氣急敗壞追出百里的形就知道。只是此次大同大獲全勝、戰果非凡，難道百對皇帝此行的就視而不見，會在迎接皇上凱旋時予以詰難？

他看看文武百，今日在得勝門前迎候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員，清一朱紅的袍，帽也沒有毫異樣，焦芳說的梁冠是什麼意思？

楊凌疑地向伍漢超招招手，待他走到面前低聲問道：“本對場褥節最是不耐煩，你知道梁冠是怎麼會事嗎？”

四周都是文武員，楊凌實權雖大，但品秩只是三品，在這一大堆的四品以上級高中不算顯山水，原本應該居于后邊，但他穿著隆重的四爪蟒袍，這是皇帝特賜，可不只是一件袍子而已，這樣有特殊恩遇的臣子是可以與三公并列行禮的，所以也站在前列。

伍漢超見后百云集，他一個小小侍衛不敢在列中久站，忙低聲答道：”大人，文武百慶祝皇帝大功時，按禮皆應去烏紗，頭戴梁冠，此冠式樣相同，依公、侯、伯，一到九品，以梁線的多寡來區分，今日........百戴的只是尋常上朝晉見時的烏紗而已”。

“啊！”楊凌想起正德繼位、大婚和新年百賀歲時所戴的式樣相同的帽子，忽地醒悟過來，這三次要事，皇帝繼位時他任宮中侍衛統領、皇帝大婚時他是天子副使、新年賀歲時他是直宮以皇帝近臣的份見駕，始終不曾在金鑾殿上與百同禮，所以竟忽略了此事。

楊凌聽了心中一沉，暗暗提著小心，開始細細打量百神態。皇帝親自帶兵取得大勝，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武將在朝中取得的勝利，其效果類似于今日一些沖突可以讓軍方趁此機會名正言順地取得原本不得通過的軍事預算一樣，后續好多多，這些心眼的將軍們至這個帳還算的明白，是以武將們一個個甲胄鮮明、趾高氣昂。

而朝中文，尤其是翰林院、使臺的員們雖然著鮮明，卻個個面沉似水，毫無喜，顯然今日來迎只不過是盡臣子本份，本無意恭祝皇上的文治武功。至于閣三公和六部九卿這些高級員城府深厚，臉上一副不喜不慍的神，也看不出態度如何。

楊凌心中稍安，正德的脾氣他最是了解，率而為、喜怒形于，是個毫無城府的中人，只要沒有不識相的臣子當眾掃了他面子，今日慶功迎駕宴過了，那麼他們上百十道奏折也沒關系了。

李東捧著青銅觴爵，斟滿酒，正德喜孜孜地接過來一飲而盡，焦芳又進奉果榼，正德雙手接了放過一旁，最后楊廷和擎獻金花，為皇帝佩于前，然后三公退后幾步，率領百伏地高呼道：“臣等恭喜皇上凱旋回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德眉開眼笑，想想一句恭喜凱旋，實在難以盡述此次大同之行的采，不起道：“諸位卿平，朕暗巡大同，京中多勞諸位卿辛苦啦，呵呵，諸位卿可知道麼？朕在白登山上，但見萬矢橫空、大軍如，始知要做一個文治武功的圣君是何等不易。

危急之中幸賴楊卿沉著應對、邊關將士誓死效命，伯終在朕的腳下狼狽而逃，哈哈！爽快之極！眾卿，此次重挫伯、結盟兀良哈不過牛刀小試耳，來日朕必效法洪武、永樂大帝，親率大軍，立不世之功！”

焦芳立即伏地大呼道：“皇上英明，臣等愿輔佐陛下，開疆拓土，讓大明江山海靖河清、江山一統，萬古不移！”

下邊武齊聲應和，但文群中應者廖廖，正德先是一怔，臉上笑容漸漸斂去，頰上慢慢浮起兩團暈紅，也不知是方才那一杯烈酒酒氣上涌，還是由于憤怒。

楊凌注意到正德扶案的雙手在微微抖，立即揚聲道：“皇上一路車馬勞頓，還請早些還宮休息”。

正德抬頭瞧了他一眼，只見楊凌向他微微搖頭，他也知道此時不宜怒，了心頭火氣，正要下旨回宮，翰林學士中忽有人道：“臣等欣喜不勝，恭迎皇上平安回宮，非為天子親臨險地，乃為大明江山社稷因此得安矣。

皇上微服出宮，以天子之臨于險地，以大明天朝之威折節下于區區兀良哈，許以重利，實無可炫耀。試問伯可汗以區區六萬之眾突破長城，兵圍白登山，而后從容離去，以我大明堅城利炮、十二萬大軍，殲敵不過百余，何來韃靼狼狽逃竄之說？”

“什麼？”不獨正德，便是楊凌等隨駕回朝的張永、苗逵等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殲敵不過百？這數字是怎麼統計出來的？”

正德的小臉都氣白了，他指著那人，手指哆嗦，都快氣暈了過去，半晌才迸出一句道：“你........你信口雌黃，朕的邊軍殲敵過萬，何來殺敵不過百之說？”

使臺眾中立即冒起一人，昂然道：“皇上無論行于何，當有隨侍員記錄一切言行，皇上若大軍征伐，當有書記隨行，記錄一切戰果，自來邊軍冒功領賞者眾，如今沒有起居注隨行、沒有兵部書記隨行，殲敵過萬，證據何在？皇上莫要了邊軍蒙蔽”。

正德年紀小不得激，一時貫瞳仁，他怒不可遏正要將那人喝罵下去，又一個員起道：“韃靼人出大明，如無人之境，臣聞是有佞配合，軍中潰爛一至于斯，應當嚴懲不貸！”

“皇上，臣聞伯返回大漠，正與朵三衛議親結盟，彼此往來頻繁，兀良哈向來首鼠兩端、不可信任，以誠示之、以恩惠之，不如堅壁清野、不予互市以嚴懲，使之知我大明天威，獻策結盟者喪權辱國，陷皇上于不義、辱天朝之國威，應當嚴懲！”

“皇上，臣于邸報中得知，瓦剌亦向韃靼贈糧，可見濃與水，蒙古各部同氣連枝，雖然部不和，但一遇外力必然團結........”。

“皇上此次遠離京師，鬧得天下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大同遇險更是可慮，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聞皇上還再次起兵，親自掛帥，實不可取，‘土木堡’之變前車之轍，不可不防........”。

“皇上既知做一個文治武功的圣君不易，就該恤民，朝中筑山陵、修長城已捉襟見肘、不敷出，韃靼蠻人不過是疥癬之疾，沿邊征擄所圖不過些許財，用大軍征伐所費何止十倍于韃靼所造的損失？圣人曰垂拱而治，皇上應該........”。

“皇上，臣聽說皇上一路行來，驚地方、夜宿民宅、儀仗之中多有貌子出，實在有損圣德，民間謠言四起，皆謂天子巡幸大同，是為征求，是故民怨沸騰........”。

眼見下邊此起彼盡是大放厥詞的臣子，正德氣的怒發沖寇，頭發幾乎要一地豎了起來，就算進諫的話有理，也休想他聽得進一句了。

李東早知朝中文對皇上輕率出宮十分不滿，但是劉健、謝遷請辭后，唯有他留在朝中，一些激進的員對他大為不滿，認為他棧不去是貪權貴，李東于這樣尷尬的境地，實不宜對清流過于打，是以雖見皇上臉越來越差，卻不便出言制百，所以悄悄向楊廷和遞了個眼。

楊廷和心中也認為皇帝就應該在京師號令天下，此次皇上輕率出京，他們三大學士承著來自后宮、外廷的諸般力，還要應對民間謠言、平復民心，戒備各地藩王靜，可謂忙的焦頭爛額。

再者他與兩位大學士一路追趕皇上，楊凌使人斷了他的馬，大同之行再次被楊凌阻回，楊廷和到底比李東年輕些，襟氣度及不上他，心中多有些耿介。

他也聽出那些執拗的員所說的事大多是強詞奪理、牽強附會，但是以那些人的學問，又何嘗不明白皇上此行的確大有斬獲？

只不過在他們心中皇帝離開京城巡弋于邊疆，害遠甚功績，而且文心中還擔心小皇帝年輕氣盛，從此窮兵牘武、武將把持大權不可控制，故此竭力打，這也暗合楊廷和的意見，因此雖見他極是尊敬的李大學士示意，楊廷和故作未見。

武將中一些將領對這些引經據典的文不滿起來，開始據理力爭，只是那些文人一張就滔滔不絕，滿口都是之乎者也，這些武將大多聽得瞠目結舌，在聲勢上當然難以倒他們。

楊凌見文武彼此對罵，正德小皇上已經快抓狂了，忍不住向皇上走去。他悄悄走到正德邊，輕聲道：“皇上，你還記的在大同時臣向你稟報的那些愚民謠言麼？”

正德怒發沖冠，現在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但是楊凌提的事和現在的場面全然無關，一下子勾起了正德的好奇心，他著嗓音道：“記得，怎麼了？”

楊凌聽出正德聲音哽，不暗罵這群員的愚蠢，這次大同之行風風，小皇帝當然希得到百的認可，可是如今回到京城，等待他的竟是這種局面，猶如一盆冷水當面撲來，以這種歲數的年逆反心理，要麼自暴自棄變本加厲，要麼心灰意冷從此無所作為，這些蠢貨把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當孔圣人教訓麼？就是孔圣復生，是否就有這份涵養氣度？

楊凌輕聲道：“臣記得皇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正德子一震，閃目向楊凌，楊凌微微一笑，一掃那些員，對正德道：“皇上你看，這些和那些鼠目寸、人云亦云的市井之徒有什麼區別？所不同者，不過是那些人賣弄的是奇聞逸事，圖個樂呵，他們賣弄的是伶俐口舌，顯擺文章”。

“皇上大同之行，是荒唐不拘還是功在社稷，沒有起居、書記作證，但是天地可以為皇上作證！大同的十二萬大軍、數十萬百姓可以為皇上作證！潰敗到草原上的敵人，可以為皇上作證！”

張永、苗逵和被削了職躲在后邊的谷大用都脹紅了臉，異口同聲地道：“老奴，也可以為皇上作證！”

正德看看他們，回頭再瞧瞧那些漲紅著臉正唾沫四濺爭吵不休的員，角慢慢上翹，過了半晌，他眼中忽然泛起有趣的神，格格一笑道：“說的好，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們想說甚麼，朕不得他們的，朕要做什麼，他們又豈能縛住朕的手腳？”

這一瞬間，他眼神中的委屈、悲傷、憤怒一掃而空，代之以堅定、不屑和一頑皮，他抿了抿，忽然揚聲笑道：“諸位卿忠于國事，憂心朕躬安危，雖然有些危言聳聽、夸大其事，呵呵，也是一片忠心可嘉，朕都記在心里啦。

出宮日久，朕甚是思念太皇太后和太后，這就要進宮問安了，諸位卿有何諫議，明日廷上再說。魏彬，擺駕回宮”。

正德避重就輕，廖廖幾語把他們的責難全部歸結于因為擔憂皇上安危以致言過其實，然后笑地一拂袖子走向龍輦。

那些暗暗攢著勁兒等著皇帝大發雷霆的員頓時都愣在那兒，這還是印象中那個暴躁，常常被人只言片語就激怒的無法自控的小皇帝嗎？

他們不怕皇帝龍震怒，但是一個喜怒不形與、他們無法琢磨的天子，卻不由讓人從心底里產生一種畏懼。

皇上的反應大出他們預料，一時無法應對，等他們反應過來，正德已施施然棄馬登上了龍輦，儀仗通過得勝門，走正門，直趨午門回了皇宮，相劉瑾在宮門前跪接圣駕。

楊凌伴駕到了宮門前，候皇帝一進了宮，立即囑咐人抬了唐一仙的轎子隨后趕來，自已打馬如飛直奔西城。

閣大學士李東、焦芳，相劉瑾和錦衛牟斌晚了一步，先后派來相請的人都撲了個空，此時楊凌已一路快馬出了城，到了高老莊。

悉的家門已經在，楊凌抑制不住心中激，快馬加鞭，還沒到府門前，就遙遙看到幾個人影杵立在那兒。

近了，更近了，隔著三丈多遠，楊凌猛地提韁勒馬，健馬長嘶人立，前蹄尚未落下，楊凌已躍下馬來，疾步迎了上去，一把將材小的娘攬在懷中。

兩人耳鬢廝磨，纏綿半晌，肩頭不覺已了一片。

楊凌抑住心頭激，抬頭去，只見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幾個人兒莫不眼含淚花，喜中帶著無限欣悅，楊凌眉尖一挑，向們含笑點頭，剎時紅了三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