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大道之行也----聲犬馬

楊凌離開紫城，先回了趟廠了解離京這段時間廠發展的詳細形，吳杰、黃奇胤、于永三大檔頭聽說楊凌晉升侯爵，至龍虎上將軍，均欣喜不勝，幾人恭喜一番，這才將廠如今的發展形一一稟報。

廠的報網已在大明各地全面展開，由于他們獨辟蹊徑，報網的搜集層面與東廠、西廠、錦衛不相沖突，因此發展極快，見效也甚速，楊凌的耳報神現在已后來居上，為廠衛之中最效率的部門。

于永天生一副商人頭腦，他做生意不怕被人占了好，廠類似于份公司的經營方式，本著有錢大家一起賺的宗旨，不但沒有得罪現有的地方豪紳集團，而且把他們也拉了進來，晉商、徽商、閩商、甘陜馬幫、江南士族乃至京師的勛臣功卿不斷加，他們的利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已經形了一極強大的潛勢力。

這勢力若有需要，可在一夕之間聚集白銀上億兩，亦可在杯籌錯間影響京師、地方許多員的看法，它的力量看起來不是那麼明顯，卻已潤無聲的方式，正迅速向大明的政界、士族、商界等各個階層滲著力量，外人的覺尚不是那麼明顯，可是在其中的廠幾大檔頭卻清楚地知道這力量是多麼龐大。

楊凌想在場政壇一展抱負，必然要有自已的政治主張。皇帝能給他的是權力，但是這份權力能否真正發揮功能，能否不在上下、平行之間推諉扯皮、荒腔走板，靠的卻是士農工商各個階層的配合和服從，而廠現在正在把這些階層的英和領袖往自已這條船上拉。

火者亞三等傳教士的火槍研究暫時進了一個瓶頸，想再進一步始終不得要領，眼看大教堂就要完工，幾個傳教士傳教的心思又熱了起來，整日跑去教堂驗看工程進度。負責火槍研究的三檔頭馮唐績不大，對此頗為惱火，見了楊凌不免有些慚然。

楊凌知道就是在現代各種專門學科發展的極其詳盡的年代，想發明一種新式武、攻克一個技難關，都要花上幾年功夫，所謂速則不達，他也沒指區區三兩個月時間新式火槍就能出籠，所以反而要寬他幾句。

如今陜西布政使司已開始全面準備試種紅薯和玉米，劉瑾雖對楊凌橫亙在他的權力路上心生怨恚，可是他的鄉土觀念極重，反正有廠出銀子保證不會讓陜西出現荒年，如果這些作真有奇效，那是為家鄉父老做下一件莫大功德，所以他對此事極為上心，時時關注陜西試種新糧的事，廠向陜西起運糧種和教授耕作的農匠時，劉瑾更是極為合作。

閔文建已升任江南道都指揮使司僉事，江南道都指揮僉事共設兩員將領，一個負責練兵，稱為掌印。一個負責屯田，稱為僉書，閔文建現在就是江南道的僉書，負責整個魚米之鄉的軍中屯田事宜。

閔文建對此并不在行，不過他對楊凌的本事卻推崇的很，對于屯田他既不懂也不會，卻知道嚴格按照楊凌的代去做，將軍中貧瘠的土地全部改種新作，又命令士兵開拓了大批本來不適宜種植莊稼的生田，做事可謂不余力。

祝枝山在桃源也在推廣新作，準備先試試一年兩種，只是他的地方太小，比起陜西和江南道來聲勢就差得遠了。楊凌聽了心中暢快之極，如今看來只有京師這里力度最小了，可是天子腳下不同別，文武百都心存疑慮的形下的確不適宜太過高調。

否則這些田地就憑廠數千青壯勞力，要種地還不輕而易舉，楊凌擔心的是上千家佃戶若是沒了事做不免釀民變，好在綺韻走前對所買田地的佃戶安排的極妥當，那些佃戶并無人鬧事，都安安份份地領了糧種，跟著師傅學習耕種之法。

楊凌聽了這些介紹滿意地點點頭，向吳杰說道：“本今日封爵加，正是鋒芒畢，呵呵，同時也是眾矢之的啊，這進諫開放海的事更加的要慎重些了。我回京前要吳老準備的名單如何了？”

吳杰微笑道：“卑職和黃大人正在擔心大人春風得意，失了謹慎，聽了大人‘眾矢之的’一語，想來大人已有腹議，我等才放下心來”。

他自袖中輕輕出張紙來遞給楊凌，矜持地道：“大人，這份名單是我們和錦衛、東廠聯手查出與沿海走私的豪紳大族有切關系的員，共計七十六人，其中在朝中說得上話的有二十九人。

這樣的人雙眼所在皆是一個利字，談不上什麼氣節，我們示之以威、之以利，不由他們不向我們低頭，這二十九位員皆已應允若有人諫書開放海時上表支持，請大人看一下”。

楊凌欣然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篩出的二十九人從五品到三品，品階不定，有六部的員，也有翰林院、春坊、使臺的言，只是沒有一個正把持著朝中大權的員。

他輕輕嘆了口氣，想了一想才徐徐地道：“朝中六部九卿、閣大學士，所慮者或是擔心宦因此權力大熾不可控制，又或擔心興建水師、軍權下放弄得尾大不掉引起禍，這些人本自有應對之法，倒不必多慮。

功臣勛卿、王侯士族雖然不掌權，不過他們在朝中的影響力也不可小覷，如今憑著廠的生意，將他們拉進來大半，我想本提出解除海時他們也不會拖后”。

黃奇胤想起自已經歷，深以為然地慨道：“是啊，此等大事莽撞不得，需得從容布局，謀而后，現在不思慮周詳準備充分，待到朝堂上公布政見的時候，已是圖窮匕現的最后決戰，那時再想應對已經遲了，一個不慎就要被打落九宵，從此不得翻。”

吳杰道：“嗯，積寸累銖，正該如此，只是朝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手握大權的員，有的鼠目寸沒有遠見，有的是地平原的豪紳大族出，擔心開海解會影響到他們的家族利益，有的是愚腐老朽，牢牢把持著天朝上國只朝貢、不予通商的想法，要讓他們點頭可有些難度”。

彭繼祖不以為然地道：“兩位大人是不是太過慮了？皇上對咱們廠督大人的寵信無人能及，只要皇上點頭，他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理他們作甚？”

楊凌搖頭道：“朝中比不得軍中，軍令一下本沒有商量余地，這些大臣只是這些勢力的首領，有他們帶頭反對，必然有相當多的員隨之作梗，就算是皇上也沒辦法在群洶洶激烈反對的況下強行下詔的”。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邊浮起一抹笑意，轉而對吳杰道：“這些人，吳老可擬了名單？”

吳杰忙從左袖中又掏出張紙條，說道：“卑職早有準備，經過估測，在文中頗有威，而且極可能會帶頭反對大人開海之策的員皆已記在這張紙上”。

楊凌接過來道：“本瞧瞧都有哪些人，看來這事還要著落在焦大學士上了”。

楊凌話音一落，一個番子閃出現在門邊，恭聲說道：“廠督大人，閣焦大學士請大人過府一敘”。

楊凌哈哈一笑，順手將那張紙條揣袖中，起道：“這可真是說曹、曹到，來人吶，備馬，本馬上去焦府！”

……

焦家后院祠堂中，焦芳向祖先牌位上了香，伏地磕頭，默默祝禱良久。他的兒子焦黃也隨著父親磕頭敬香，然后上前一步，將老父攙起。

焦黃是焦芳最小的兒子，今年剛剛二十八歲。老焦芳生有五子，長子、三子、四子早歿，如今只有兩個兒子，次子焦瑞如今是山東武定州的判，焦黃剛剛進翰林院做了檢討。

焦黃扶起焦芳，輕輕地道：“父親，楊凌一再到簡拔，帝寵確實無以復加，但是剛極易折啊。兒子在翰林院中，知道許多員都對他不滿，如今楊凌掌了兵權、財權、督察百之權，就如正午烈日，炙手可熱，令滿朝文武為之側目，他如今是眾矢之的。

兒子以為，父親不宜得罪了楊凌，可是也不應相隨太近，可父親昨日拒了相劉公的禮，今日又宴請楊凌，這是擺明了要站在他一邊。兒子恐怕父親得罪了劉公和朝中文武，孤木難支，到那時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啊”。

焦芳呵呵一笑，捋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兒啊，你的眼還差得遠吶，背靠大樹好乘涼，爹靠了一輩子大樹，我這雙老眼不會看錯，楊大人是個靠得住的人”。

他看著香案上裊裊香煙繚繞中的祖先牌位喟然道：“咱們家已是四代為，你曾祖宗仁公，至韓王府教授，逝后追贈祿大夫、柱國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曾祖母獲贈一品誥命夫人；你祖父景和公，至翰林院編修，逝后祿、位同你曾祖一模一樣。”

“到了你爹這一輩上......”，焦芳讓兒子扶著，走到外間坐下，繼續說道：“這才在活著的時候，就已居一品，榮膺大學士、晉封左柱國，兒呀，你說這是拜何人所賜？”

焦黃臉一紅，訕然道：“是，兒子明白，可是仕途坎坷、場險惡，兒子只是覺得楊大人他......年紀甚輕卻鋒芒畢，實在不像吉兆”。

焦芳一曬，瞥目道：“這個，爹看然看得出來。”他輕輕著白須，沉說道：“你爹天順八年高中榜眼，可是在翰林院任編修九年，始終不得升遷。化二年，為于謙大人平反，你爹主持撰寫的祭文，一時轟朝野，憲宗皇帝甚是賞識，本來是個升遷的機會，可是萬安、彭時黨當道，爹反被他們尋個由頭趕出了朝廷。”

“嘿！宦海沉浮，幾經波折呀，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朝中，劉健、謝遷這些所謂的謙謙君子，同樣是結黨鄉鄰，打于我！萬安、彭時、謝遷......這般江西人，嫉賢妒能，沒有一個好東西”。

焦芳一生結下的仇家，大多是江西人，這些人的兒偏偏一直比他大，制的他抬不起頭來，老焦芳如今已年愈七旬，可是一提起江西人還是暴跳如雷。

焦黃見他氣得臉漲紅，呼呼直，連忙輕背，說道：“父親息怒”。

焦芳了幾口大氣，說道：“當今皇上年，寵信者唯有楊大人、劉公公等太子時府中舊臣，原本你父還可左右逢源，可如今他們并駕齊驅，不能有一個屈居人下，早晚必起沖突。如果我所料不差，昨日楊大人晉升侯爵、把持軍權，就是劉公公以退為進、搶先手的第一步了！”

“劉公公此人......只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并非最可依靠的人選。而楊大人知人善用、品仁厚，有他一比，爹只能選擇站在他一邊。要在閣中立足、要保我焦家福蔭不斷，你以為那麼容易？”

焦黃遲疑道：“楊大人他能站得住？”

焦芳微微一笑道：“能！王瓊、范亭被除，楊大人養傷一個多月，司禮監和東廠拱手讓與劉瑾，從那時起，爹就知道此人的襟氣度、眼之長遠，有人及”。

他的白眉了，說道：“爹今日宴請楊大人，就是想知道他又想讓出什麼、讓出多。此一時彼一時也，有些東西，現在是不能再讓了”……

焦家廳雅閣，楊凌與焦芳對坐酌飲。

二人各自敘談的都是別后大同和京師的形，楊凌知道焦芳必定另有話說，因此沉住了氣也不問，二人閑談一陣，焦芳提壺為楊凌又斟一杯，問道：“大人此行立下汗馬功勞，今日朝會皇上予以封賞，大人晉位侯爵，又將執掌四鎮兵，真是可喜可賀”。

“哦？”楊凌看了焦芳一眼，不聲地道：“呵呵。我大明文武員，輔佐皇上殫竭慮、勞苦功高的臣子誰曾到如此重賞？皇上對我如此賞賜，君恩深重，本是銘五。，可是，福兮禍之所附啊，賞賜如此之重，直令文武百側目，我心下實在惶恐的很，正想著找機會想皇上晉言，婉辭賞賜呢”。

焦芳眼中閃過一欣然，連忙問道：“大人高風亮節，虛懷若谷，這份襟令門下欽佩不已。只是......如今大人掌握著督察百之權、大明稅賦之權，還有京營中邊軍四鎮兵的統帥之權，樣樣都是炙手可熱。

門下與大人聲息相關、榮辱與共，對事關大人前程的事，敢不盡心竭慮？未知大人想辭了什麼職務呢，門下老朽之，沉浮宦海數十年，或許提出些拙見可供大人參詳”

“原來焦芳也看出劉瑾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楊凌有些意外，他沒想到焦芳會對他如此推心置腹。焦芳平素表現的太過諂，難免人有些看輕了他。

楊凌略一思索，坦然道：“不瞞閣老，本現在一門心思想著解除海，富足大明，至于統兵練兵之權，呵呵，本是文人出，不過做過神機營參將而已，如何統帥得了四鎮總兵？皇上如此信任，為人臣子的更該量力而行，這兵權我是想出去的”。

焦芳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嗯......出兵權，免遭人妒，確是明哲保之法，不過這樣一來，大人便安心于廠，保留督察百之權了麼？”

楊凌注目道：“閣老以為如何？”

焦芳搖頭道：“恕門下放肆，門下以為，萬萬不可！”

楊凌只想著北方結盟兀良哈，挑起韃靼，將他們削弱之后以大明軍力自可滅之。至于解除海，與萬國通商，只要這件大事辦到，除了可以富國強民，彼此知識、文化的流，必然慢慢影響著大明，使它以細雨潤的方式發生變化。

要改變一個國家上下各階層千百年來形的思想觀念，從而改變它的歷史趨向，原本就不是憑一個帝王、一個權臣的力量就可以辦到的，他相信只要能始終同世界保持著流，目前仍是世界最強大、最富饒的大帝國就不會衰敗下去。

他的智慧和能力并不比古人強多，唯一的長就是已經縱觀歷史的見識，而這些見識即便說出來，也只會被人視作荒誕不經的言論，提前數百年的理論是不可能被他們理解的。

唯有在與世界的同步中，讓大明的百姓能夠接到這些新的東西，讓他們在生活中一點一滴的，自已去理解、去會哪些是先進的，哪些是落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