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欽差行轅變了提轄沿海六省軍務的大總督府。四十多年后的南京兵部尚書張經,在歷史上也曾得此重權,但是抗倭戰爭的整潰敗,最終給他帶來的結局是菜市口上斬首示眾,楊大總督又如何呢?
總督府后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見底,游魚翩然往來。
池西有盧橘幽篁,一徑深曲;穿徑而南,則植有十余株參差的花樹,如椒如菽,紅破白,枝影扶疏,若是穿著謝公木屐在蒼苔細石間逡巡賞花,野興橫生,倒是確有幾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歡優雅風的綺韻如今整日埋頭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之間,本顧不及這些閑逸致了。
“二檔頭,廣東方面消息,滿刺加國王已經被找到,現已送往京師暫住。由于倭寇橫行,廣東水師擔心倭寇順水南下,大批軍艦在海巡戈,曾有兩艘西洋艦船面,廣東水師六艘戰艦剛剛試圖靠近,他們就調頭離去,從此很在廣東海域面”。
“那樣好!”綺韻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理太多公務,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達旦,的力支的厲害。
綺韻輕嘆道:“西洋海盜取了滿刺加,也要花些時間鞏固局勢,他們現在不來鬧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擔子太重了,如果現在廣東方面再出點事,我真怕.........垮了他”。
面前是廠在兩廣和福建一帶的總負責人,現任輯事廠四檔頭的吳塵,他一副南人面相,雙眸著明和機警:“二檔頭,另有樁事需要稟知大人,紅鬼有向夷洲(臺灣)發展的跡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現在籠、淡水一帶,當時澎湖巡檢司衙門的艦船正在追逐大盜白小草的商船,雙方均到番人艦船攻擊,于是雙方轉而合擊紅鬼,打傷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檢司的戰艦也各有損失,于是三方才各自退卻”。
綺韻目一閃,紅鬼要打夷州的主意?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過大人現在無力顧及東南,那里是白小草的勢力范圍,不妨暗暗向他消息,并且讓澎湖巡檢司暫時放松對他的緝捕,利用白小草的艦隊暫時牽制西洋人。
提起筆來,將要點一一記下,方道:“好,本記下了,你速速趕回東南坐鎮,但有重要消息,速速來報,不得延誤”。
“是!”吳塵剛剛抱拳告退,負責川陜一帶報的廠檔頭孟離唱名告進:“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軍方接平穩,新任都指揮使、都揮使都已上任,現在正不聲地暗暗調度軍隊,遷換軍。蜀王沒有什麼異常靜,他最近不好,上個月已住進青羊宮齋戒祈福。”
綺韻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爺為了避人耳目還裝過瘋呢,要裝病有什麼難?要小心他是別有所圖,你記著,繼續探聽消息,行要慎之又慎,現在如果后院起火,不止大人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樣不了”。
孟離知道說的‘裝瘋王爺’是造反奪帝的燕王舊事,當下也不敢點破,只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綺韻想了想又道:“陜西方面如何?改種作順利麼?”
孟離道:“陜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糧不余力,如今莊稼長勢良好,民心思穩,本來對改種異國作頗有微辭的鄉紳們現在也都閉了口,想看看今年的收再說。”
綺韻展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這條消息讓大人聽了會開心一些,江南衛所的軍,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蠟槍頭,大人快被這群酒囊飯袋氣瘋了,你先下去吧”。
門“嚓”一聲輕輕掩上了,綺韻靠在椅背上,闔起麗的雙目養了會神:“劉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時機拉攏那些中間派員,朝中的老臣也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上。戴義、苗逵、牟斌等人現在表面上都對他服服,使劉瑾氣焰更熾,現在就等著他把自已倒行逆施的的野心徹底暴出來,這些事都要等時機,現在靜觀其變即可。
現在讓大人憂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現在江南衛所的兵大多是兵熊將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兵隊伍被兩百倭寇殺得風而逃的怪事。這樣的士氣軍心,恐怕諸葛武侯再世也要氣的吐,漫說我家大人不是武將,就算他比關云長還勇武十倍,領著這麼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籌莫展,該怎麼辦呢?”
一雙彎彎長長的黛眉輕輕蹙了起來,綺韻絞盡腦地想著辦法:“練兵?哪里來的及啊,調外兵?從哪兒調,軍餉如何解決?軍餉.........大人還不知道,現在軍餉馬上就要發不出來了,唉!這可怎麼辦呢?”
秀眉擰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謀的黛樓兒忽然有了世間萬事不能全靠智計解決的無力,正如空有絕世的貌和才智,盡可在世間呼風喚雨,但的能力再大,終究不能跳出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已的命運。
短兵相接、正面作戰,最終要靠的終究還是實力,真正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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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象困似的據案而立,瞪著眼前那張并不十分詳盡的軍事地圖,按照他所了解的知識,他以紅藍兩在地圖上標示了倭寇出沒的地方,和明軍的兵力布置,可這一來,地圖上更是五彩斑斕,令人目眩。
很簡單,因為倭寇不是正規軍,在戰略上,他們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攻擊哪里完全是隨心所至、隨意改變,所以也無法揣測他們的行方向。
明軍由于軍貪腐、吃空餉訓練等原因,士氣本就低迷,常常以眾敵寡卻一即潰,如果他們肯鼓起勇氣作戰,可能死掉的要遠遠于逃命過程中被掩殺的人數,而且還可以取得最終的勝利,但是這麼淺顯的道理說給誰聽?誰肯充當悍不畏死最先沖鋒的勇士?認為自已逃得掉,這麼一個僥幸的心理,竟讓衛所兵的戰力還不及誓死保衛鄉土的民壯。
反觀倭寇呢,無論是東洋爭霸失敗的大名潰兵、浪人,還是附從搶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屬于大明子民的盜寇,常年干的是刀頭的生意,優勝劣汰之下,個個都是悍勇兇殘的戰士,而且在長期的戰斗中,練就一不凡的武藝和強健的魄,彼此的兵員素質確實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倭寇雖燃起戰火,可是每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組的洗劫隊伍,行方便、沒有后勤之虞,穿府過縣橫沖直撞,彼此之間互不支援,明軍要守城、要堵截、要追擊,大軍行止時后勤支援也問題,一遇敵襲竟是焦頭爛額,弄的楊凌大其火。
此時的楊凌不修邊幅,雙眼通紅、臉頰瘦削,頜下青青的胡茬也沒有刮凈,他握拳在圖上輕輕捶擊了兩下,問道:“白大人,還有什麼形?”
白重贊道:“下要稟報的,基本就是這些了,說到底,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我們的軍隊。倭寇對地理氣候、鄉土人、軍往來,都了如指掌,長途奔襲、游戰埋伏,反而我兵在自已土地上常常遭到伏擊。下真是.........真是慚愧之至”。
楊凌苦笑一聲道:“白大人剛剛調來江南,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軍對于倭寇,如今優勢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陸地上兇殘如虎,即使孤一人時,在樹叢水也敢蔽起來伺機反撲兵。而在水上,他們缺乏火、盔甲,船只又太小,幾乎每戰必敗,可是如今倭寇棄船登陸,我們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他指指地圖,招呼幾員將領靠近,說道:“你們看,這些倭寇和大走私商,彼此之間因為有著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終不能形統一的有目的的軍事行。各自為戰、形同散沙,固然使我們大軍團決戰,從而速戰速決缺乏可能,可是對于江南衛所兵如今的戰力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否則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進行大會戰,吃掉我們幾支主力,決不是不可能的,我們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戰特點,分而殲之。這樣,有件事又要擺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諸位以為,江南衛所的兵,能否獨力完這一任務?”
白重贊和幾位高級幕僚面面相覷,好半晌白重贊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是要.........要從別調兵?”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調兵!本本想調‘外四家軍’來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于重甲在、乘馬作戰的北方鐵騎,況且他們有護衛京幾重地的責任,非萬不得已不宜調,諸位看從何調兵合適?”
楊凌話音剛落,一員將校從外邊闖,手中舉著標有特殊標識的軍急報,大聲道:“報總督大人,軍驛送來急軍”。
楊凌抬起頭來,沉聲道:“念!”
“是!”明軍沒有專門的參謀本部,而大量的軍分析、策劃出計來自下級軍和高級將領的私人幕僚,楊凌利用總督六省軍權的機會在軍中設立了專門的幕僚機構,就命名為參謀部,理軍戰報。
參謀贊畫上前接過幾份報拆開來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吳化為首領,擄掠象山島,隨后攻上陸地,襲擾溫州、臺州,臺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兵、民壯出擊,兵敗釣魚嶺,武知事戰死,現吳化部已攻向黃巖。”
楊凌接獲過一連串的軍報,比這更匪夷所思的戰況都聽說過,對于江南軍隊的實際戰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認識,聞言并不吃驚,只是提起筆來在地圖上標著記號,頭也不抬地道:“繼續念!”
“江蘇如東有倭寇四百人登陸,占據了濱海鎮,如帛千戶湯宗盛率軍出擊,火焚民居,燒死熏死倭寇四十余人,捕獲二十余人,其余倭寇突圍,湯千戶率軍追擊,在狹峪嶺遇襲后退,倭寇奪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蘇水師攔截,毀船三艘,斬首七十九級,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上海縣的軍中了潛來此地的倭寇埋伏,軍被殺兩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為大本營,分兵四掠。現在與如東潰敗下來的倭寇合兵,寇眾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縣城,縣令宮慕為率軍退卻,逃跑中趁機燒掉了倭寇幾艘船只。”
楊凌沉住了氣問道:“還有麼?”
“倭寇北條氏率千余人夜襲南江,殺南江知縣,盡屠南江、川江百姓,并在松江城外駐營,向駐城兵挑戰,攻城失利后奔襲嘉定、太倉,四殺人放火。
太倉兵備使盧忬率部掩擊,陣中斬殺北條氏手下巨盜蕭瑟,倭寇退卻,準備將劫掠的財帛婦人運回海島,但其戰船均被巡弋水師焚毀,北條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陳恪明率兵阻攔,與太倉兵備使盧忬前后夾擊,大獲全勝,千余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余者皆被斬首!”
廳中眾將聽了都是神一振,這可算是各地戰事中最大的一場勝仗了,他們興地看向楊凌,楊凌臉上也出喜悅之,他欣然對一旁的師爺道:“馬上擬封奏折,本督親自為嘉定知府和太倉兵備道請功。”
師爺急急答應一聲,提筆便寫。楊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戰績不知愧煞多將軍,若是沿海兵皆有這等勇氣,何愁倭寇不滅?”
他嘆息一聲,又道:“各位,現在各戰火燃燒正旺,終究不是練兵的時候,借兵之舉仍是勢在必行,各位有什麼好的建議?”
這時綺韻急急從后院來到前廳,目前總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將領們都知道是廠的重要人,平素理政務、分析敵,為楊總督承擔了不重責,是他的心腹手下。的所作所為、聰明才干也甚眾員的敬重。
見來到前廳,眾人忙拱手示敬,綺韻匆匆還禮,然后神凝重地對楊凌道:“大人, 前日寧海縣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襲大鹽商侯府,將侯家滿門老小四十多人盡皆屠、婦人到、錢財搜刮一空。
他們逃走時被巡夜民壯發現,抓住了六七人,這才查出他們竟是附近的水寇、私鹽販子和游手好閑的刁民。番衛收到這方面報,對各地加偵緝,發現各地報上來的軍中,有一部分于五十人的倭寇隊伍其實是各地山賊盜寇、無良刁民結伙幫,趁機化裝倭寇四搶劫殺人。
他們蒙面為匪,摘巾為民,但大多不會離開鄉土太遠,戰力更弱,巡檢衙門就可應付,卑職以為應馬上通知參謀部,以防用兵調度到這些假倭寇的誤導。”
“砰!”楊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連日來整天聽到的都是焦頭爛額的不利消息,將領的腐朽畏戰、士兵的膽怯如鼠,和倭寇到禍害百姓的惡行,百姓們到的慘不忍睹的對待,一概種種,早已令楊凌的心中郁悶、焦燥、煩悶忍到了極點。
這時一聽竟有國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干著同樣骯臟丑惡的勾當,楊凌心中忍已久的火氣全發出來了,他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幾乎捶斷。
楊凌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凌厲地四下一掃,惡狠狠地從牙里出一句話:“他媽的!這些畜生,漢比鬼子更可恨”。
綺韻傻了,一向溫文爾雅的楊凌,面對著朝中百愚不可及的阻撓和敵對時,只有一臉的苦笑和無奈,當他知道廷王岳、范亭要殺害他時,也依然那麼平靜和坦然,怎麼現在竟說出這麼一句話?而且那冷笑,竟然顯得有些猙獰,充滿了恨意和殺氣。
旁邊的將領們平素大多是臟話連篇,就是白重贊本人雖不說臟話,可他在西北做藩帥,手下野的將領也不知見過多,竟是見怪不怪。
楊凌冷笑一聲,殺氣騰騰地道:“來人,傳諭六省都指揮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獲冒充倭人行兇搶劫、凌辱婦人的,一律梟首示眾,家產充公。擬奏折向皇上請旨,此等罪囚家屬,一概打賤籍、貶為惰民,三代以不得開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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