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縣是小座小縣城,不但縣中的驛署甚小,縣主家的宅子顯然也絕對不了京的法眼。
所以朱盼盼夫婦別出心裁,干脆以竹林為家,請楊凌住在這竹影婆挲、碧如海的地方,自然之足以彌補豪綽之不足,楊凌進屋滿室清香,出門滿眼碧綠,也確實很喜歡這里。
他的房子以竹籬為院,一行三間的竹屋,有臥室、書房和洗漱沐浴的地方。
楊凌坐在木外竹的浴桶里,抓了把青鹽和茶葉撒在水中,了清波碧水,愜意地閉上雙眼,枕著桶邊的潔白巾,悠悠嘆氣道:“這要是在家里就好啦,讓玉兒給我按一下,更舒坦”。
說到這兒,忽想起高文心那雙荑玉手才是此道行家,僅憑一雙手就能讓人舒泰如仙,楊凌更加眷起高老莊的侯爺府來,那里是自已和娘一點點營造起來的,如今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只有在那里,才是自已最放松的時候。
停了片刻,他才道:“說吧,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我都遇到過了,現在反而習慣了。漢超,不用那麼張,無論皇帝還是權臣,只要你高高在上,是人上人,就一定有人想把你掀下來,呵呵,這趟山蜀水之行,我就沒想過太太平平,遇到什麼事了?”
伍漢超苦笑道:“大人,您不急,卑職可是重任在肩吶。方才我在林中巡視,驚覺有人窺探,此人武藝之高,絕不在我之下,而且事不可為立即遁逸,沒有毫猶豫,當機立斷、審時度勢,心機更是不凡”。
“哦?能令漢超如此推崇,那是一定十分了得了”,楊凌眉,睜開眼道:“如果是我,能在他手下走幾招?”
伍漢超愣了一愣,直言不諱地道:“大人天姿聰穎,骨奇佳,實是學武奇材..........”。
楊凌擺擺手道:“行啦行啦,咱哥倆就玩虛的啦,我那兩下子我知道,你實話實說吧”。
伍漢超干笑兩聲道:“咳咳,一招”。
“嗯?”楊凌瞪了伍漢超半晌,才道:“我就這麼差勁?”
伍漢超解釋道:“若是堂堂正正地比武過招,大人能撐十招。要是玩命,對方必然一出手就是絕招,大人習武時日尚淺,功夫火候不足,比斗經驗太,對手還擅暗,所以..........”。
楊凌臉皮子一陣,說道:“那個..........不要說了,回頭梅花袖弩給我準備兩筒,還有,給我弄條皮帶,把阿德妮送我的那柄火槍從箱子里翻出來,我要佩上”。
伍漢超忍住笑道:“是,要不要再備件甲?”
“要!”楊凌恨恨地道:“我要全副武裝!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伍漢超見楊凌快要抓狂了,連忙按道:“大人放心,卑職必定不離左右,時刻保衛大人安危”。
楊凌靜了靜,忽然幽幽地道:“呵呵,我也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有時候,人是不能和命爭的,盡心就好。在遙遠的異國,曾經有個叱咤風云的大人,喝時被一羊嗆死了。還有一個更倒霉,他走在路上,從天上掉下一只烏,把他給砸死了,只因為他是禿頭..........。
漢超,你知道嗎?此次來四川,我真的有點害怕,總覺的會有什麼大兇險,可我不能不來。如果..........我真的死在這兒,那也是天意,你不必疚,到那時,就請你做我兒的師傅吧,教他們一好本事,幫我..........幫我照顧他們”。
伍漢超見楊凌神肅然,不象是講笑話,正苦思不解烏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恰巧砸死了一個人,禿頭和死亡有什麼必然聯系,忽聽楊凌說出這樣類似托孤的言來,不悚然道:“大人,你..........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凌輕輕搖搖頭,岔開話題道:“沒有查清他的份?”
伍漢超搖了搖頭,楊凌點點頭道:“如此看來,瀘縣縣主夫婦、本地縣令還有那幾位才子,應該沒有可疑了。我就在他們其中,想查我來的目的,實在沒有必要安排個人鬼鬼祟祟的而且還不進來。如果想殺我,更沒可能在他們自已家里手”。
他想了想道:“沒辦法,我們在明,他在暗,目的不明,人又找不到,只有等他再次出手了,小心些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負擔重重。”
伍漢超應了聲是,這時劉大棒槌探頭進來,著嗓門道:“大人,柳大人從都趕來了”。
楊凌喜道:“柳彪來了?快讓他進來”。
伍漢超知道柳彪必有機要事稟報,忙施了一禮,轉退了出去,到了門口正上柳彪,伍漢超含笑側,兩人打了個招呼,待柳彪進了房間,才閃出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柳彪興沖沖地走上前,說道:“大人,卑職可想死你了”。
楊凌打趣道:“想就想吧,死就不必了。呵呵,赴蜀已經幾個月了,調查可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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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漢超退出房去,見宋小按著刀還在竹林中等他,便走了過去。
宋小問道:“大人說什麼了?要不要派人四下搜索,再通知當地府注意過往行人?”
伍漢超搖頭道:“對方既然有備而來,又怎麼可能留下供我們搜索的痕跡?大人的意思是,以靜制,以不變應萬變,清敵人來路和用意后,再來個后發制人”。
宋小索著下,狐疑地道:“咦?不愧是你們武當弟子,怎麼和你教我那套劍法時說的劍訣意思差不多?”
伍漢超急忙張地四下看看,豎指道:“噓,別講。我教你功夫的事,千萬說不得,武林大忌,武林大忌!”
宋小撇撇,口道:“老公教老婆,天公..........呃..........”,一言出口,頓覺不妥,不窘的紅了臉蛋。
伍漢超也有點尷尬,他忽想起方才那個謎團,忙解圍道:“對了,漢人典故中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走在路上,天上掉下只烏砸在他腦袋上,把人砸死,你們那兒聽說過嗎?”
宋小他的額頭,問道:“你發燒了?怎麼說胡話呀”。
伍漢超干笑道:“我聽大人說的,我看他不象說笑,那麼應該是有這回事的”。
宋小恍然道:“哦,是大人說的呀,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大人才高八斗,學貫古今,中外諸國,包羅萬象,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伍漢超吃味地道:“大人有你說的這麼好嗎?這還沒到都呢,你就諸葛亮附了”。
宋小捂著吃吃笑,用肩膀親昵地撞撞他的肩膀,莞爾道:“干嗎呀你,吃醋啦?嘁,還大男人咧”
兩個人在外邊打罵俏,里邊柳彪已把在都調查的形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然后說道:“總之,四川看起來并非象京中傳說的那樣太平,百姓也并非安居樂業,不欺凌。
這里部族眾多,時常發生戰,雖然沒有搞的太大靜,不過從沒就太平過,只是都被地方府及時鎮了下去,地方為了政績不免要報報太平。至于百姓們,蜀王府經營一百多年以來,已經兼并占有了全蜀十之六七的土地,百姓大多是佃戶,是要靠王府吃飯的。
所以目前雖未察出蜀王謀反的跡象,不過如果蜀王想反,倒是能夠馬上把全蜀的百姓召集起來,因為這兒的百姓等于全是他的家丁。所以他當然不在乎調來個指揮使,遷調些軍,這可不能表明他沒有反意,當地衛所兵,尤其是中下級將校,可全是在這兒住了一百多年的本地人,已經完全蜀地化了..........”。
楊凌贊賞地道:“你能這麼想,可比以前明多了。不過單憑這些也不能證明蜀王有反意。蜀王在諸藩王之中素有賢名,這可不是沽名釣譽,只不過任何評價都要看是誰來評,從什麼角度評。
在例代帝王眼中,蜀王安份守已,忠于皇室。在朝中員眼中,蜀王不干涉政務,不貪腐糜。在文人墨客眼中,蜀王修橋補路,開辦民學,這樣的人,當然就是一個好藩王。你還指既然稱為賢王,就得天下為公?就得把全蜀百姓當自已的家人?呵呵,那自然不可能”。
他想了想道:“蜀王生病可是真的?”
柳彪道:“是,是一種怪病,請了許多名醫也治不好。不象裝的,卑職曾經派人向他聘請過的郎中,還有青羊宮的道士側面打聽過,說法全都一致,一個人要裝病該越人接才越易蔽,沒有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
不過卑職大膽猜想,東廠既然有過蜀王反的記錄,現在卻全然沒了靜,除了東廠所了解的消息不實之外,有沒有可能就是因為蜀王得了病,這才打消謀反的念頭?”
“萬事皆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堂堂一個藩王,而且是最有賢名的藩王,朝廷便什麼作也不能,查吧,總得查了再說,這事急不得。你既從都來,了解京中形吧,那邊如何了?”
“是,消息閉塞乃廠衛之大忌,一條及時的消息可抵百萬雄獅、可抵黃金萬兩,這是廠立之初,大人親口訓示的話,卑職怎麼會忘記呢?”
柳彪笑道:“卑職在都,與京師聯系一直切,大人剛剛啟程往西,大人便吩咐京師消息重心移往都了,卑職這里正有京中焦大學士傳來的親筆信要給大人,只因卑職一進門便談起蜀王消息,倒把它耽誤了”。
柳彪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遞給楊凌。
楊凌從浴筒邊抓過一塊大巾凈了手,驗過火漆無疑,這才撕開來靜靜地看起來。
焦芳信中,詳細敘述了楊凌離京后幾個月發生的形,對目前朝廷政局做了詳盡的分析,從信中看來,這位焦閣老已經焦慮萬分、六神無主了。
京中幾大勢力,分別是楊凌派、劉瑾派、元老派、中間派,朝中文武員、外臣子基本上全部依附于這四大派系。
楊凌一派牢牢控制在手里的是軍隊系統和特務組織。劉宇掌管著兵部,楊凌在軍中影響日深,現在已經取代劉大夏,為軍中靈魂人。三廠一衛方面,明里對劉瑾敷衍了事,里則本就是唯楊凌馬首是瞻,這一點劉瑾也心知肚明,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把握和楊凌正面決戰,這些人只要不拖他的后,他暫時也顧不上了。
刑部、戶部、工部等衙門里,楊凌安了一些人,這些人不算能決定一個衙門行止的決定力量,只能算是一些耳目,方便辦些事而已。在閣里,則是焦芳與之呼應。
劉瑾一派,掌握的是廷和吏部,表面上看來,他的力量在楊凌之上。因為他掌握廷,控制著百的奏折和皇帝與百之間的聯系,間接等于控制了朝政。
通過張彩控制吏部之后,劉瑾手握天下員遷降大權,員的注冊、定級、考核、授銜、封賞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誰想升上去,都得求到劉瑾門下,權勢更上層樓,這就是劉瑾不惜與李東、楊廷和妥協,讓出其他幾個衙門職的原因。
元老派的勢力是科道。和劉瑾負責捧人恰恰相反,他們是專門負責往下砸人的。他們的勢力范圍就是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翰林院,也就是法律監察系統和宣傳舌。
這一派看起來沒有實權,手下的員要麼職極小,甚至才六品七品,要麼全是些閑職,平時詩、作作畫,一年也沒個人登門拜訪,請托辦事。
可是你不找他,他可以找你。這些人雖然不大,但是七品也能彈劾一品,極政治殺傷力。他們管的是監察百政績、巡視郡縣清廉、糾正司法冤獄的事,雖然討人嫌,不過也讓人畏懼的,真要被他們逮著把柄,不死也能把人整了皮。
楊凌沒有把柄可抓,又深皇帝寵信,手中大權在握,還是曾經被這些人造出把柄來,弄的狼狽不堪,甚至直到現在在一些地方他的名聲還很不好,就是出于這幫人的杰作。
這一派的核心人馬文升、劉大夏、韓文等核心領袖先后離職,現在人才凋零,目前名義上的領袖變了李東、楊廷和以及翰林院、使臺幾位元老,但是他們不象楊凌和劉瑾那樣令出一門,權力組織就有些松散了。
這一來就給了劉瑾機會,韓文一倒,劉瑾趁機威利,封許愿,拉攏了科道中一些見利忘義者為他所用,監察系統和宣傳系統分化了,一部分勢力歸了劉瑾。
背叛者從來都比一直的敵人更招人恨,漢比鬼子更人憎恨就是這個道理。這些人的背叛引來道德強,一直堅守陣地的同僚們極大的怨憎,于是開始訌。
這種耗,又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出來制止,使劉瑾混水魚,趁機打,整走了一批人,整垮了一批人,整寒了心一批人,等到李東、楊廷和眼見事態難以控制,終于下定決心出面時,這塊陣地的主要力量已經落到劉瑾手中。
二人只能盡可能的保護住一批人不致罷免職,仍然留在原任,但是這批人都屬于問題分子,現在基本于冬眠期,只能蟄伏自保,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帶領下,在朝政中已經談不上什麼影響力了。
目前京中形勢一邊倒,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中間派,和楊凌出京時就吩咐只可虛與委蛇,不得與劉瑾對抗的本派班底沒有到損失,元老派已失去和劉瑾直接對抗的能力,并且使他的力量更形壯大,現在京師幾乎了劉瑾的一言堂。
民間已有人背后稱劉瑾為‘立皇帝’,上朝時正德皇帝是坐著的皇帝,而他這個侍候在一邊的人就是立皇帝,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焦芳對此憂心忡忡,這才迫不及待寫信給楊凌,要他盡快拿個主意,否則等他回京,天下已盡劉瑾之手了。
楊凌仔細看罷,彈了彈信紙,出一不屑地笑容道:“立皇帝?既然稱皇帝,怎麼還立著?坐皇帝讓他立著,他才立得住,讓他躺下,他就不敢站著!”
他往紙上了些水,看著墨跡漸漸暈一團,沉思了半晌才一松手,將嗒嗒已看清字跡的信紙一扔,說道:“你還得馬上趕回都去,在那里主持大局,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要來見我,別人傳訊就好,不能給有心人知道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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