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窒狹長的甬道里，很遠的一段距離才掛了盞油燈，昏暗的人看不清腳下的路。燈下出現了一個瘦小的影，輕的象是一陣風兒就能吹走似的，幸好這牢房里氣悶的很，本沒有一點兒風。

他挎著一個食盒，腳下沒有一點聲息，可是后跟著的兩個獄卒，卻腳步沉重，聲音在空的通道里回著，更襯的前邊的人影兒象幽靈似的。這邊兩排牢房都是空的，走到盡頭，兩個獄卒搶前幾步，撈起門上的大鎖，兩人分別從腰間掏出鑰匙各自打開一道鎖。

鐵鏈嘩啦聲將牢房的人驚醒了，他扭頭一看，忽地翻坐起，驚喜地道：“小聆子！”

小聆子閃進房，恭謹地道：“二王子”。

門從外邊又鎖上了，兩個牢子站在門邊兒上，跟門神似的，看著牢兩人說話。朱讓槿欣喜地躍下床來，卻忘了自已戴著腳鐐，“嘩愣愣”一陣響，鐵鏈幾乎將他絆倒，小聆子連忙上前扶住。

牢里沒有燈，不過藉著對面墻上的燈，小聆子卻能清楚地看清朱讓槿的模樣。他穿著一白囚，發髻冠戴都不見了，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半遮住臉面，腳下的鐐銬，顯然是重囚疑犯的特殊待遇。

小聆子忍不住一陣唏噓：“二王子，苦了你了”。

朱讓槿咧一笑，昏黃的燈映得他的眸子熠熠發亮，昔日風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玄公子竟因此帶上了幾分野：“有什麼打，雖然我是殺人疑犯，不過陸大人倒沒有難為我，過堂也是在二堂里過的”。

小聆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出了淡淡笑意，抓著他的手，兩個人在床邊緩緩坐了，朱讓槿問道：“是父王你來看我的麼？父王怎麼樣了，他的無恙吧？”

小聆子頷首道：“王爺無恙。二王子，怎麼不問自已的案，你一點也不擔心麼？”

“擔心什麼？”朱讓槿雙眉一挑，說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門。這分明是有人嫁禍于我，我想按察司一定能找到兇手還我清白的，只是..........唉！靖清王叔 他..........”。

小聆子咳了一聲，打開食盒，將菜肴一樣樣擺在床上，又拿出杯子置與食盒之上，斟滿酒道：“二王子，牢犯可比不得府中的飯菜，這幾樣都是你吃的，是夫人親手做的，你嘗一嘗吧”。

“好！”朱讓槿對自已的境遇倒是毫不擔心，興致地接過筷子，先挾了口菜，津津有味地嚼了兩口，忽地象是想起了什麼，作漸漸遲緩起來。

小聆子盤膝坐在對面，問道：“怎麼，不合口味？”

朱讓槿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我是想起了小時候，每次跟你練完武功，我和你都是這樣在林下吃酒的。自從我年齡漸長不在后宮居住，你又時常伴在父王邊，倒是難得有機會了，想不到今日遭此無妄之災倒全了你我。師傅，陪徒兒一起喝杯酒吧”。

小聆子眼中閃過一暖意，接過了朱讓槿恭恭敬敬遞過的杯子，悠悠嘆道：“是呀，老奴一直隨著王爺到求醫，二王子寄山水，也難得面，那樣悠閑的日子的確是很久沒有了”。

兩人談天說地，一邊聊著往日趣事，談笑風生，若非四壁皆空，囚牢外還站著兩個獄卒，倒真有一番月下林中，飲酒談笑的逍遙自在。

小聆子長得瘦小枯干，但是食量卻驚人，胃口比朱讓槿還大，二人象比賽似的，邊喝酒邊談笑，很快就將杯盤一掃而空。小聆子挪下地，走到門口作了一揖道：“兩位差，可否行個方便，容我和王子聊些私事”。

他是長伴蜀王邊的人，就是蜀王府六品掌印大太監和務總管見了他，也不敢稍有不敬，不過畢竟是侍侯慣了人的，他對兩個獄卒極是客氣。

兩個獄卒互相看看，為難地道：“對不住了公公，陸大人親口吩咐過，不管什麼人要見二王子，都得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您老人家也別難為我們了，里邊的是二王子，我們恭敬禮遇，想結還來不及呢，有方便能不行麼？實是差使在吶”。

小聆子笑容可掬地從袖中出兩錠銀子，順著欄兒塞到他們手中，呵呵地道：“那是，那是，咱們都是聽差的，二位對王子這般照顧，小小謝禮不敬意，您二位拿回去換杯酒解解乏兒”。

二個衙差手探在袖筒里，一那錠銀子足有十兩，不由眉開眼笑，可是瞧瞧朱讓槿，又為難了。小聆子察觀，已陪笑道：“這麼著吧，二位差爺也不用離開我們的視線，只是站遠一點兒，這個..........夫人牽掛兒子，王爺也有幾句話想句王子.

呵呵..........王爺是有名的賢王，奉公守法堪稱天下藩王的楷模，先帝和當今皇上都是再三嘉勉過的，自然不會做出有違王法的事，讓二位差為難。老奴想說的不過是王府里的一點私事，想必二位也不興趣吧？”

不興趣？誰說的？興趣大了去了，可是誰敢打聽啊，那是王爺，多知道一點就多一些忌諱，兩個獄卒互相使了個眼，皮笑不笑地道：“那..........好吧，您陪二王子說會話，老公公還請長話短說，咱們哥倆兒這就站遠些”。

兩個人返走開，站到遠，仍然向這邊張著。小凌子走回床邊，往食盒里拾掇著杯碟，眼角向外掃了一眼，然后手一扳食盒，發出輕微的喀嗒聲，食盒底部竟然還有淺淺的一層，里邊放著筆墨紙硯。

朱讓槿目一閃，詫異地道：“你..........帶這些東西干什麼？”

小聆子滿臉皺紋的臉仍然帶著笑，一雙渾濁的老眼卻變得比刀鋒還要凌厲：“二王子，這是王爺讓我帶來的。”

朱讓槿怔道：“父王？這是..........什麼意思？”

小聆子輕輕地道：“陸大人稟告王爺，忤作驗尸，發現夢璃小姐已懷有孕。王爺據此認定您和夢璃小姐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所以..........”。

朱讓槿的子猛地一震，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神又驚又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小聆子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在王爺眼中，蜀王府的聲譽才是人人必須維護的，要不惜一切維護的，就是王爺自已，也是可以為此犧牲掉的”。

他輕嘆道：“老奴追隨王爺二十年，早就明白王爺這份心意，二王子是王爺的親生兒子，難道還看不明白？”

朱讓槿臉上帶著又痛又怒的冷笑，慘然道：“是麼？如果換了是大哥牢中之囚，父王也會如此決斷麼？”

他閉上眼睛，兩行絕的眼淚潸潸而下：“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王要..........要我怎樣？”

小聆子憐惜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王爺和靖清郡王商議了此事，兩位王爺都認為，這案子已不必再查下去，否則必是一件王室丑聞，令蜀王府和靖清王府從此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他嘆息一聲,悠然道：“所以，這件案子的‘真相’就要著落在二王子上了。夢璃姑娘沒有孕，也不是被人扼死的。素有心疾，此事靖清王府的太醫可以作證。今日二小姐過府赴宴，因為和二王子起了口角，導致痼疾突發，氣絕亡。

二王子不知就里，驚慌之下這才棄尸花叢。獄之后，二王子深悔不該因口角之爭氣死了族妹，令靖清郡王痛失，致使王爺病加重，又自覺有口難辯，遂..........于獄中寫下絕筆，自縊亡”。

朱讓槿聽的呆住了，半晌才一下子跳下地來，仰天大笑！他一雙拳頭握得骨節咔咔直響，象是聽到了最好笑的事，仰著臉大笑不止。

小聆子默默地著他一眼不發，兩個獄卒聽見狂笑，生怕出了事，急忙趕回來撲到柵欄邊向里邊道：“二王子、二王子，您沒事吧？”

朱讓槿狂笑不止，二人連喚數聲，朱讓槿忽地厲喝一聲：“住口！不要我二王子，我算什麼王子？”

兩個獄卒嚇了一跳，里邊的人雖是囚犯，可那份也不是他們得罪的起的，兩人瑟了一下，不敢再應聲了。

朱讓槿雙手一分披散的發，出一雙凌厲的的眼睛，他拖著腳鐐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對著小聆子直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頓地道：“朱讓槿，不是一件可有可無隨便犧牲的東西。我會瞪大雙眼看著這件案子查下去，總有一天要被人堂堂正正地從牢里接出去！”

小聆子坦然了他這一拜，目中出嘉勉之，微微地點了點頭。門外兩個牢子面面相覷，聽著二王子說話，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朱讓槿俯首拜了三拜，大聲道：“師傅，一切就拜托你了，請回稟父王，朱讓槿不會死、不能死！我會耐心地等著重見天日的時刻。我，絕不會死！”

聲音在牢房中回，傳出好遠好遠……

“我不會死的，我絕不會死！”同樣的誓言就在此時，也在李大義的心中回。

月慘淡，前邊還有一座山峰，黑沉沉的矗立在夜中。翻過這座山，就能見到了。

“我答應過，一定要活著回來見的”，李大義心中想著，已經熱淚盈眶。

兩天兩夜，他不敢停留，只顧跋山涉水地往回趕。他不是怕有人搜山，群山連綿，無窮無盡，就是發蜀所有百姓搜山，他找個草坷藏起來，也未必就能被發現。

但是他了解自已的傷勢，他殺過太多人，其中不乏高手，所以自已也過很多傷，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盡快趕回來，那麼他將就這麼無聲無息在死在山野間，為野狗野狼的腹中餐，永遠也不能再見到。

刺穿肩胛的一劍傷了他的筋脈，即便醫好這條臂膀也必然大影響，不過以他的魄，如果只是這一傷害，至不會送命，要命的是口中的一彈。

刀劍傷不會在留下什麼，可是那比藥丸還要小些的一粒槍彈中了他的口，深肺腑，即便府沒有封鎖大小路卡，讓他從容就醫，他也找不出那麼高明的郎中，能從他的口取出彈丸。

鉛彈帶有毒，他的傷已腐爛腫脹，現在流出的都是醬黑的水，換個人早已斃命荒山了，而他仍在苦苦支撐著，可是李大義此刻已是強弩之末，腳下遲滯如重千鈞，前邊那座山以他平時的腳力只須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越過去，現在卻不知道還要爬多久。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要爬過去，緋舞在那兒等著他，盼著他回來，如果他想停下歇一歇，可能就要永遠睡在這兒，與他的人，和他未出生的孩子，隔山隔世，相見無期。

李大義一泥濘地趴在地上，急促地息半晌，忽地抓過一把野草，瘋狂地塞到里，嚼著、咽著..........

他并不是因為，兩日不能進食，他還能夠忍，他是因為中那種火炙鉛墜般的痛苦，苦難耐的青草味道，現在嚼著也不能那麼難了，反而令他麻木的神經和重又激發出一活力。

他象野一般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然后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拄著手中的木，一步步向前挪去..........

后邊有一頭獨自覓食的狼，遠遠的輟了他許久，這個人類上散發的死亡氣息令它警惕地一直不敢靠近過來，因為它確定不了如果撲過來，那麼將是誰咬死誰。李大義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終于使它最后一貪念也消失了，這頭灰狼拖著尾灰溜溜地逃了。

放棄貪念，有時也是一種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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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緋舞還沒有睡，昏暗的油燈下，坐在炕頭，笨拙地著一件小孩服。布料不大，小小的一塊兒，但是給嬰兒做件服應該夠了。

看著完工的小裳，柳緋舞欣喜地舉起來左看右看，盡管兩只袖子一長一短，襟也有點兒怪異，可這畢竟是從未學過紅的柳大小姐頭一件品，歡喜的對手指上針傷的痛楚也覺不到了。

剛出生的小孩兒能有多大？這件服會合嗎？不管了，如果做大了，那就等他長大些再穿，小孩子長的很快的。

柳緋舞寶貝似的疊起服，小手到背后輕輕捶著腰。

這里是山坳里一村莊，或者勉強說它可以稱之為村莊，因為這里只有三幢房子，兩戶人家，都是山中的獵戶，從這兒出去，到山外的鄉村，要走十幾里山路。現在住的這幢房子，原來的獵戶進山打獵時被鬣狗包圍，沒有來得及爬上樹去，結果被活活吃掉了，老婆帶著孩子在山里無法生存便搬了出去。

這里幾乎與世隔絕，兩家獵戶也都是純樸的山里人，待人忠厚熱，李大義找到這個地方，就暫時把安置下來，給了鄧姓獵戶家一些散碎銀子，請他們代為照顧。

以前和李大義一路逃命，心中又是怨憎、又是悲苦，現在放棄了過去，真的把他當了自已的男人，心中牽掛著一個人、喜歡著一個人，憧憬著兩個人的未來。不知世事的小孩兒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浪漫的幻想不在了，竟也喜歡上了這種踏實的覺。

“唉！他走了那麼久，怎麼還沒有一點消息？他..........”，一影掠上心頭，馬上被拋開，連連地安著自已：“不會的，他為人機警，武藝又高，如果沒有機會的話，為了我，他也不會蠻干的，他一定會回來”。

門忽然被撓了兩下，柳緋舞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問道：“誰？”

門外沒有回答，柳緋舞張地抓過一個子，憑三腳貓的功夫，如果闖進歹人來可未必對付得了。可這兒哪有壞人，那兩家獵戶簡直是一輩子見過的最憨厚老實的鄉下人，只因為收了他們一點銀子，每天都把最好的飯菜盛給吃，還怕虧待了，兩家的嬸子為人也好的很，會不會是他們家里的獵狗？

柳緋舞又打消了念頭，這是在山坡上筑的石木小房子，得挑塊比較平坦的地方筑基才，三家的房子彼此間都隔著幾十丈，兩家的獵戶晚上都是把狗拴起來的。

就在這時，門又響了，聲音雖然輕微，可是柳緋舞卻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了起來：“誰？是誰？你不說話我要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