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指揮楊玉騎馬佩劍，率領一隊侍衛頭前帶路，后邊一乘小轎，由八個小太監扛著，呼扇呼扇跑的飛快，到了午門前，換上了幾個大漢將軍，因為按規矩太監不能扛轎出宮，這一來象接力賽式的，小轎跑的更快了，出了宮門直奔豹園而去。

劉瑾坐在轎中，心里樂開了花，一路上暈陶陶的象喝了四兩燒酒，云里霧里自已也不知道心里都轉了些什麼念頭：最難扳倒、也最可怕的對手就這麼死掉了，原本做事還有些顧忌，現在放眼朝野上下，還有什麼人是我的對手？哈哈哈，大權在握，當朝第一人，舍我其誰呀。

明天得空去廟里拜拜！劉瑾暗自決定。

小轎進了豹園，到了正德皇帝慣住的大宅門口落轎，劉瑾一出來正上羅祥。羅祥跟條獵狗似的，正圍著正德的房子嗅呢，一見劉瑾如遇親人，立即上前拜倒在地，哭喪著臉道：“羅祥見過劉公公，公公，我冤哪，公公是知道我的，我對公公的孝敬，那也是從沒斷過，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公公就忍心嗎？

自打當了這灌腸大使，舊日歸我管理的那些大小太監，都在背后笑話我。本來呢，前些日子還有機會見著皇上，可皇上現在換了口味，不喜歡吃灌腸了，我只能天天在門房里蹲著，曬曬太、抓抓蚤子，比打進冷宮還要慘吶，嗚嗚嗚嗚...........。”。

劉瑾微笑綻如花，紅滿面、神奕奕，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他抖抖袍子，抖開羅祥抓住袍襟的雙手，笑瞇瞇地道：“急什麼，咱家不是答應幫你了嗎？再等兩日，我不但要你復原職，還要連升三品，呵呵呵呵”。

“啊？還等啊？”

羅祥一臉哀怨：“還得幾個兩日啊，公公啊，我可是你的人吶，我這般落魄，您臉上也不好看吶不是？”

“好啦好啦，你就別再抱怨啦，這次一定不會再錯了，兩天，兩天之，一定讓你風風、大權在握”。

劉瑾許喏完了，低了嗓門問道：“皇上在房里嗎？”

“在呢”，羅祥撇撇：“正和唐姑娘在同繪什麼鴛鴦戲水圖，說是畫好了圖樣，要繡在吉服上，大婚時不繡龍要繡鴛鴦”。

“唐姑娘也在？”劉瑾正想進門兒，一聽這話忙止住了步子，眼珠一轉，招手道：“起來起來，快快，幫我把袍子了”。

羅祥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站起，幫著劉瑾了蟒袍，去了冠戴，劉瑾把頭發也打了，穿了白小，披頭散發，形似幽魂，對羅祥神神道道地說道：“拿著我的袍子，先回你的地方好生待著，我不找你別出來，去吧去吧”。

羅祥答應一聲，捧著袍戴走出兩步，又回頭道：“公公，您可答應我了，可就兩天吶”。

“去吧去吧，說不定不用兩天，只快不慢，快別啰嗦了”。

打發走了灌腸大使，劉瑾站在門前，慢慢醞釀著，直到兩筒清鼻涕慢慢流到邊上，臉上向上牽起的笑紋也都耷拉下來，這才垂眉斂眉，張開深吸了一口氣，冷子就是一聲干嚎：“皇上啊，大事不好啦”。

正德握著唐一仙的小手，兩人正合畫一只鴛鴦，陡聽門外一聲尖嚎，正德愣沒聽出是人靜來，他怔了怔道：“這誰呀，在朕的門外如此喧嘩，去看看”。

兩個小黃門拉開房門，只見一個白影連滾帶爬地搶了進來，撲到正德腳下，一把抱過他的大，滿臉鼻涕眼淚地痛哭道：“皇上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正德直著眼仔細看了看，這才認出那張扭曲變形的老臉是劉瑾，這一下把他也嚇了一大跳：“這...........這這...........，這是怎麼了，宮里頭出了什麼大事了？”

不會是太皇太后駕崩了吧？這幾日太皇太后子一直不好，正德也回皇宮探過幾次，而且在唐一仙規勸下，還在皇后宮中留宿了幾晚。

獨居春閨活守寡的小皇后見皇上竟肯回來住兩天，一時寵若驚，溫婉恭順的象只小兔子似的，再也不敢擺皇后架子，對于男間的趣竟也不復當初那麼木訥無知，估計是娘家媽對這兒言傳教，沒下心思。

正德一把抄起劉瑾，厲喝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倒是講呀，莫非宮里...........宮里...........”。

唐一仙瞧不慣劉瑾那副德，秀眉微蹙，離開正位，娉娉婷婷地繞到一邊，輕輕研磨著墨，眼角也瞟著他，看這家伙又玩什麼花樣。

只見劉瑾如喪考妣地道：“皇上，楊凌楊大人，自蜀秦，途經冠崖時，山崖突然崩塌，欽差儀仗...........全被活埋在崖下，沒有找到一個活口...........”。

“吧嗒”一聲響，劉瑾抬頭看去，只見唐一仙手中的端硯已傾翻在地，纖細素白的手指上染著墨，臉一片蒼白，子搖搖墜，似乎已支持不住。

“噗嗵”又一聲響，劉瑾扭頭往回看去，只見正德大袖雙垂、兩眼發直，跌坐在椅子上，兩眼直勾勾的，腰背頸首僵直不，臉頰一陣的搐。

劉瑾看看娘娘，再看看皇上，猛地又是一聲尖嚎：“快來人吶，召太醫啊！”

……

豹園又熱鬧起來了，三頂轎先后抬進來，閣三大學士應召急至。這些人進了豹園才兩盞茶的功夫，那個報信的驛和蜀王世子朱讓栩派到京里的親隨也如眾星拱月一般，被一幫錦衛簇擁著來見駕。

正德到底年輕，驟聞大變了手腳，做在那兒只知發愣，三大學士到了細問詳，他是一問三不知，就知道楊凌被山死了。

他讓三人去問劉瑾，劉瑾只知道那山塌的面積有多大，土石埋的有多深，經過三日的搜索沒發現一個活人，反復追問之后，確認楊凌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他便歡天喜地見正德來了，旁的事也是一問三不知。

三大學士虎視耽耽，在他們詳細追問之下，世子的親隨戰戰兢兢，把自已知道的況聲并茂地又復述了一遍。

聽說半座山都塌了，二千兵全被石砸死，陷埋其下，積土積石壘如一座小山，眾人頓時面如土，再也不抱一線希了。

焦芳老臉搐，兩手在袖中跟筋兒似的只是發抖：“完了，楊大人真的死了，就算他有九條命，這回也死定了。

欽差車駕在軍隊正中央，被埋在最深的地方...........這侍衛赴京時已是第三天，頭一天剛剛下了暴雨，就算他吉人天相，壘石下有些空隙容，暴雨傾盆，將斷崖上的碎石泥土不斷沖下，也灌滿了所有隙，這是天絕楊大人啊！”

楊廷和是走過那條路的，知道冠嶺的地貌，他蹙眉沉思半晌，緩緩道：“皇上，冠崖的確險要無比，巨崖探空而出，綿延數里，仰頭去，其形如冠，巨崖參差，掩蓋了崖下驛道，暴雨時地面猶可不，如果此崖坍塌，的確絕無生理。

但是此崖已歷千萬年，巨石甚為結實，平素連散石也不會落下，如果因為風吹日曬，巖石松化，也應該只有一兩坍塌才合理，整座山崖從中折斷，全部陷落，除非有地龍翻，發生強烈震，否則可太蹊蹺了”。

正德皇帝搖搖頭，又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世子侍衛咽了口唾沫，艱地道：“大人說的是，世子組織人馬搬石救險，想看看是否有生還者逃附近林中，結果發現隔著一道山嶺，有一剛剛有人居住過的地方，從窩棚和灶坑數量來看，大約有四五百人。此外又發現崖下溪流對岸有飛石濺出很遠，砸對面林中，若是山崖自震坍塌，不該有石塊飛出這麼遠。所以...........世子以為是有人故意設伏殺害欽差，山崖坍塌，恐是炸藥所為”。

李東臉凝重地問道：“現場不曾發現任何廝殺痕跡或砍殺死亡的尸、跡？”

世子侍衛搖了搖頭，李東搖頭一嘆：“歹人計劃周詳，是志在必得呀。以火藥炸塌山崖，要點燃引線三兩個人就夠了，人多了反而易被發現，歹人偏要布下數百刺客，其意必是擔心會有人命大逃，布下伏兵的目的就是要斬盡殺絕。

現場沒有死尸、跡和搏斗的痕跡，看來是山崖崩塌就已令全軍覆沒了，世子的人既然是第二日晚間才趕到，歹徒早已遠遁了。是什麼人，對楊大人如此仇恨，又能用這麼多兵馬，還擁有大量的火藥？”

“楊大人在四川，最可能結下的仇家就是都掌蠻，而且都掌蠻是活在懸崖上的民族，最善攀援登爬，不過...........他們的叛已被平息，縱有逃離者也早作鳥散了，聚起三五十人來報仇尚有可能，數百人...........他們做得到麼？再者，那群蠻子能弄到火藥？要是這樣，攻打都掌蠻時他們就該用上了”，楊廷和道慢慢思索著分析道。

“咳，咱家可不這麼想”，劉瑾清咳了一聲，發話了：“這個...........咱家聽過一個減灶增兵的故事，窩棚、灶坑多可以做假。至于火藥，蠻子連金磚都弄得到，如果覺的人，對付不了大人，花重金私購火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咱家以為...........”。

一直怔坐在那兒的正德悠悠地嘆了口氣，劉瑾立刻閉。

正德聲音空地道：“楊侍讀去了...........”。

劉瑾趕忙應道：“是的，皇上，皇上節哀”。

正德不答碴兒，繼續道：“朕很傷心，你們傷心嗎？”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一齊點頭道：“傷心，臣等...........很傷心”。

正德悠了一下袖子，說道：“傷心？傷心你們還在這里吵些什麼？聽的朕心煩。楊卿去了，朕該怎麼辦呢？你們卻談什麼蠻子、什麼火藥，什麼...........”。

他說到這兒才忽然醒過神來，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砰”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不是天災？啊？是有人蓄意謀殺楊卿麼？誰干的？是誰干的？把他揪出來，抄他全家、滅他的九族、五馬分尸、凌遲死！劉瑾，你給朕帶著東廠、廠的人立即去四川，去把兇手抓起來，明正典刑，祭奠朕的卿”。

劉瑾一看正德有點失心瘋了，不敢不答應，可又實在不愿意去，心里不由暗暗苦：“來往四川一趟走就得多長時間吶？還得緝兇。我正準備接手楊凌的勢力，要是有人給我也來這麼一出，我總不能見了山道就派人爬上懸崖瞅個清楚吧？那我是走出四川的大山就得好幾個月，這哪兒行呀？”

他心里著急，忙向三大學士使著眼，指有人站出來幫他說句話，三個人里和他關系最僵的楊廷和倒是先發話了：“皇上，兇手是一定要緝捕的，蜀王和四川按使司正在緝兇，如果從京師派人去，等人到了，恐怕所有的罪證都已湮滅，歹徒也早逃之夭夭了。

蜀王素來明強干，這事有蜀王爺主持也就夠了，劉公公不去也罷。咱們在京里也不是無事可做。楊大人是皇上的肱重臣，負擔著許多朝廷重任，楊大人去了，這些善后的事宜都需要及時理呀”。

劉瑾一聽，如釋重負，連忙道：“是是是，有蜀王爺在，兇手一定難逃法網，京里還有許多善后事宜，老奴怎好離開皇上？”

他說著，激地看了楊廷和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小胡子好象也不是那麼討厭了。他卻不知道，楊廷和肯幫他說話，是因為楊廷和就是四川人，抓捕兇手有蜀王牽頭就夠了，真把劉瑾這個大禍害派到四川去，領著東廠、廠一大堆如虎似虎的番子，還不得把天府之國變地府之國呀？那得禍害多百姓？

正德癡癡地反問道：“善后，什麼善后？”

“這個...........”，劉瑾一句“關于廠、海事衙門”差點兒就吐出來，連忙改口道：“楊大人宵小之徒所害，為國捐軀，他屢立戰功，威名赫赫，朝廷應該追謚褒獎，辦喪事，以示皇上的恩寵和厚呀”。

李東聽了頓覺不妥，那是堂堂一品大員，尸還沒找到，這就辦喪事，豈不草率了？可是想到那是半座山塌了下來，用了三天外圍都沒清理干凈，那些巨大的石塊壘山，肩扛木撬，真要找出尸骨來還不定猴年馬月呢。

這麼長的時間，風吹雨淋、蟲蛟蛇噬的，服都爛了，誰有辦法找出哪一才是楊凌的尸骨？自已再干預就不免有失長者厚道了，所以話到邊又咽了回去。

正德心里的，全沒了主意，聽了便象木偶似的點點頭道：“好！那就...........為楊卿辦喪事，朕要給楊卿風大葬。馬上傳旨，命翰林院正副掌院學士，都察院兩位主，還有六部九卿及主要大員，趕來為楊卿議定葬儀謚號，朕要追功褒獎”。

他站起來，說道：“你們候著，群臣齊了再來喚朕，朕去看看一仙”。

正德皇帝帶著兩個小太監走了，劉瑾忙活這一陣，出了一汗，只覺鼻管兒亮，傷風好象已經好了，也忙出門傳旨去了。

三個閣首輔大臣相視一嘆，默默地尋了個位置坐下，各懷心思，為政局、為前程憂心不已...........

……

正德的琴簫竹廬中靜靜無聲，路旁植的竹子已經滿枝黃葉，在微風中發出干脆的沙沙聲，顯得蕭索而毫無生氣。

正德踽踽獨行，兩個小太監遠遠的輟在后邊，一聲不敢言語。正德輕步走進竹廬，見唐一仙已經換下了那套緋衫，穿著一玄玄，腰束一條白綾，纖腰折，伏在桌上，正哀哀低泣。

正德走過去，見桌上放著一條白絹，應該是唐一仙剛剛撕開的，唐一仙的白的頰上沾著一串晶瑩的淚珠。正德微微一嘆，輕輕著的秀發，唐一仙張忽然一下子站起來，撲進他的懷里，放聲痛哭。

正德心中也一陣難過，目瑩然地道：“一仙，不要難過了，朕...........朕聽了心里也難的。”

唐一仙泣道：“我想起初次遇到你們的事，想起了在神機營軍營中、想起了在大同和你們重逢，心里難過的很。我本以為你們既是君臣又是手足，我...........也有個疼我我的大哥，又有了你，我們會永遠快樂地在一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