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并不蠢,青城狂士如此自拿價,決不會是閑的無聊上門來找他劉太監的不痛快。故作姿態,必有目的,莫非他是想投靠我,求個正大出?
想到這里,劉瑾毫不猶疑,立即恭恭敬敬彎腰靴。讀書人就是這樣,喜歡玩花樣、擺架子,無所謂,劉備還三顧茅蘆呢,我給你雙靴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就象些青年談,甜言語哄的姑娘心花怒放,你讓我向東我不向西,盡公主的氣派,等到了親,睡覺我在上頭,吃飯我在前頭,刷碗我在外頭,短期投資、長期益。
劉瑾是什麼人?正值用人之際,青城狂士主送上門來,他的名聲就給自已提氣呀。咱家是能做人上人的人,豈會連這點氣量都沒有。
劉瑾的手都到他的靴子了,盧士杰忽然扶住他的手,滿臉堆笑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和劉公開個玩笑而已。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莫不俯首,卻能如此禮賢下士,實令盧某衷心欽佩‘。
劉瑾也便就勢停了手,起笑道:‘盧公子是咱家的同鄉,又是秦川蜀有名的才子,劉瑾慕公子大名久矣。咱家回鄉省親時來去匆忙,沒有機會拜會公子,今日公子登門,劉瑾喜出外。便是真的為盧公子牽馬墜鐙、研磨靴,那也是心甘愿的‘。
盧士杰大為,連忙站起來,長長一揖道:‘百聞不如一見,劉公高風亮節,盧某佩服之至‘。
‘哎呀呀,何必這般客氣,快快請坐、請坐‘,劉瑾自已也在主座就坐,候丫環端上香茗退下,這才握拳輕咳一聲,探詢地道:‘盧公子是什麼時候到京的,不知今日登門是........?‘
盧士杰哈哈一笑,袍袖隨之一拂,作十分的飄逸。可惜眼瞅著快進臘月了,手里不能拿扇子,不然的話羽扇綸巾,可就更有派頭了。
盧士杰朗聲笑罷,臉一整道:‘盧某觀天下大勢,當今朝廷,能言政主政,為皇上分憂者,舍劉公再不作第二人想。劉公蒙皇上信任,重任在肩,權傾天下,可謂春風得意,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公得天下之權,主天下之政,中可有竹乎?‘
劉瑾目一閃,也斂起笑容拱手道:‘劉聞愿聞盧公子高見!‘
盧士杰道:‘劉公論威才學,從政經歷,不及李焦楊三大學士,論文韜武略,政績戰功,不及當今威國公爺,可是現在劉公負天下、位居中樞、代天子秉政,試問天下人怎麼能服呢?”
劉瑾頷首道:“公子說的是!”要不是天下人不肯屈服,他又何必酷法嚴刑,造出一百八十斤的大枷來著人低頭?
盧士杰膝道:“當今皇上年,喜耽樂,于是將天下大事盡付于劉公。劉公如果不能建立非常的功勛、卓越的政績,就不足以鎮服人心。如果皇上再年長幾歲,關心起朝廷大事來,見劉公毫無建樹,那時縱然寵信不減,也必然剝奪實權。
給個閑職讓公公安祥納福、貽養天年。但是,主政便有政敵,施政便樹仇怨,公公若沒了這份大權,還想安詳納福、貽養天年麼?‘
盧士杰所說正好擊中劉瑾的心事,他是宦,雖有皇上寵信卻難服外臣,靠的就是絕對的權力,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來征服百,這種方法見效雖快,可是一旦失勢,反彈報復也必然最為酷烈。
在外臣們眼中,宦連條狗都不如,王岳那樣的老實人,都被劉健、謝遷這些年老德昭的大臣們提議死,如果自已失勢,不被他們活刮了才怪。
劉瑾立即肅然起立,拱手作揖,如稚子求教于師,恭謹地道:“以公子高見,劉瑾當此局面,該如何施政立威、鎮懾群臣、威服天下呢?還公子為瑾指點迷津。”
盧士杰端起茶來,‘滋兒’地喝了一口,搖頭擺尾地道:‘為政難乎?為政易乎?說難也難,說易亦易也。為政者,須知民之利益,須知場無常,須知做人之難為。為政者,能者居之,強者贏之,智者為之。諳民之所求,在于富政之所求,在于廉........‘。
盧士杰說到口干,端起杯來喝茶,被唿悠的一頭霧水的劉瑾抻著脖子左右看看,左右兩排家人也都滿臉的莫名其妙,劉瑾暗暗一嘆:才子就是才子,莫測高深吶,可惜張文冕不在,也不知道這位才子到底說的什麼?
他吧嗒吧嗒,咽了口唾沫,陪著笑坐下道:“是是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盧公子高才,劉瑾淺一聽,實難了悟其中真諦,唉!真是可惜呀,公子只是游歷京師,不能在此長住,否則瑾朝夕求教,用之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該是一樁何等好事呀‘。
盧士杰微微一笑,說道:‘劉公,在下求學多年,如今年逾三旬,也希能夠穩定下來,安家立業、報效朝廷,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可是壯志,還須高枝梧棲,不知劉公可愿接納?‘
劉瑾大喜,趕忙學著戲詞兒彬彬有禮地施了一禮:‘固所愿,不敢請耳。盧公子若肯為瑾之智幕,瑾必以上賓相待‘。
劉瑾倒也心誠,立即吩咐擺酒設宴,款待盧士杰,又著人把張文冕請來陪酒。張文冕雖然嫉妒盧士杰的聲名才學,可是卻不象對張彩那麼厭惡,因為盧士杰也是未仕的人,在張文冕眼中,大有懷才不遇,同為天涯淪落人之。所以一相談,倒頗投機。
兩個憤世嫉俗的書生以酒為引,抨擊時政,貶摘百,大有當今天下舍我其誰的覺,這酒也越喝越是開心,最后拋開了劉瑾這個東家,兩個幕僚勾肩搭背,痛飲唾罵,極為痛快。
劉瑾笑瞇瞇地只是勸酒,盧士杰有了七八分酒意,舌頭也大了,便開始忿忿不平地大罵楊凌有眼無珠,在四川‘竹溪‘當眾辱于他。言語間又對楊慎等人沒有為他仗義直言而痛罵他們趨炎附勢。
尤其對楊慎經薦科仕,為吏科都給事中,他不斷提起,妒意難以掩飾,不斷標榜自已的才學遠在楊慎之上,這是楊凌那個蠢貨有眼無珠,不識人才。
劉瑾聞之甚喜,心道:‘難怪這狂士登門依附于我,原來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要和昔日好友一別苗頭,爭個高下。楊凌重用楊慎而當眾污辱他,那是士可殺,不可辱。以青城狂士子自然要爭回這口氣來”
盧士杰應付著張文冕,觀察著劉瑾的臉。一位堂堂廷首相,如此敬誠以待,確令盧士杰十分,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劉瑾行任何事,其最終目的仍是為了自已的權、自已的利,今日他對自已禮敬有加,只是因為自已能助長他的權利。如果真的獻上利國利國、損其自利的策略,他還會采用嗎?他還會如此禮敬嗎?
劉瑾暗暗一嘆:“人生際遇,妙相無窮啊,楊凌蜀一行,全了我劉瑾,先是趁機被我剝其大權,現在又給我送來一個才子幕。呵呵,只是不知這盧士杰和楊慎的才學比起來,他們誰是孫臏,誰是龐涓?‘
盧士杰想罷心事也是一聲暗嘆:“劉瑾熱誠禮遇,奈何正邪不兩立,我盧士杰也只好做一回曹營的龐士元了”。
……
劉瑾讓石文義派人去川陜調查盧士杰近兩年的所有行蹤、往的人,知道了他和楊凌結怨的過程,終于放下心來,盧士杰為了劉瑾的心腹謀士。有張文冕使壞水兒,再有盧士杰推波助瀾,劉瑾開始在正德元年末,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政治改革。
除了牢牢把持權力,聚斂大量財,收賄賄之外,不可否認,劉瑾在盧士杰、張文冕、張彩等人的輔助下,他的改革大政有許多還是對大明帝國有益的,只是劉瑾屬于急功近利的人,本沒有耐心去按部就班,用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去推行一項國策。
再加上為他所用的人個個趨炎附勢,不肯為他所用的人不管劉瑾發布什麼政令,統統予以抵,即便真正有益于朝廷的政策,到了地方也只有擾民政,起不到什麼正面效果。如果不能用合適的方法、穩健的步驟去推行,那麼即便是正確的政策,也只會造適得其反的效果。
再加上張彩在京師對員前所未有的嚴厲考核,從上到下雷厲風行的整頓搞的怨聲載道,劉瑾用來使自已的命令得以執行的保障,就是命令廠衛嚴厲打擊一切反對的聲音。
劉瑾就象是一臺巨大的輾土機,他想在哪兒開條路出來,那就不管前邊是荒野、水塘還是莊稼,只管一路筆直地下去。貪污吏和清廉能臣被關在一個牢房里,他評定是否有罪的標準,是能否一不茍地執行他的命令。‘
風雨來,潛流涌,去年的冬天,靼韃小王子率數萬鐵騎襲邊,連克數城,朝野震,災民蜂擁京,可是今年的冬天,風雨來自部,來自下面,就象積蓄著力量的火山,讓人已嗅到了硫磺的味道,可是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發。
也許........,如果了某一力量,某一個人,它可能永遠也不會暴發。或者,會暴發在滿目蒼夷、無法收拾的時候。又或者,上蒼會讓另一個人應運而生,來執行這一歷史史命。
但是,那個人還在,劉瑾的折騰還沒有超出他的掌握,他正在靜靜地等,休養生息,等待著大勢所趨的那一天,耐心地等著獵自已踏進死亡陷阱........
那個人就是威國公楊凌。
楊凌靜養的還真不錯,既不用上朝又不用理政,只不過偶爾去選秀現場點個卯,亮個相,練氣時間換了午后,練劍則改到了晚間,心寬則胖,據說楊國公已經長了好幾斤。
本來一早醒來,楊凌正想攬著妻拉拉家常,可是小楊大人扯開嚨一聲吼,二位只得趕穿起床,沒辦法呀,皇上封的楊大人,萬千寵集于一,楊凌在家里的地位已淪落到第二位了。
‘大清早兒的,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放焰火,這不是有病嗎?‘楊凌暗暗嘟囔了一句。
小楊大人最理他,小家伙窩在楊凌的懷抱里,被駝絨毯子包的嚴嚴實實的,頭頂上還捂了一頂絨絨的虎皮帽,只出一張白白的小臉蛋,一雙點漆雙眸亮晶晶的,瞪著放焰火的諸位姨娘。
說是給他放焰火,可是玉堂春、雪里梅又又鬧,玩的比誰都開心,就連娘也興致地加進去,只有高文心雖然滿面是笑,到底心些,溫地站在楊凌邊,不時給寶寶掖掖被角兒。
‘噯,今天天的厲害,別放焰火了,你們還是到花廳打葉子牌吧,選駙馬的事兒差不多了,現在就剩下二十多個侯選人,我都七八天沒去了,現在得去把把關吶,好了好了,咱們回吧‘。
楊凌抱著兒子剛剛轉過,就象被人掐了一把似的,小家伙冷子扯開嚨放聲便哭,娘連忙丟下焰火跑了過來,楊凌抱著兒子急忙回,一瞧見燃放的焰火,小楊大人兩眼發亮,哭聲嘎然而止。
楊凌把兒子遞給娘,哭笑不得地道:‘這什麼破孩子呀,那麼多玩不玩,就喜歡出來轉悠,還看焰火‘。
韓娘抱過兒子,在他頰上親了一下,向楊凌嫣然道:‘男孩子嘛,闖點還不好?呵呵,相公要忙公事就去吧,難得玉兒們也玩的開心,我們再待一陣兒就回房間‘。
‘嗯,要起風了,別在外邊待太久,小心著了涼‘,楊凌如蒙大赦地離開后花園,立即到前廳喚過劉大棒槌道:‘準備車馬,去諸王館。‘
劉大棒槌子站的筆直,昂然答道:‘是國公爺稍候,俺去把侍衛們喚來‘。
說著劉大棒槌刷地一轉,子跟標槍似的,軍容軍貌之嚴整,前所未見。楊凌好奇,忙道:‘等等,大棒槌,你在軍中時也沒這麼守規矩,怎麼現在收腹的這麼嚴整?現在不比在軍中,不用這般拘束‘。
劉大棒槌咧笑道:‘俺不是拘束‘。
他抻了抻角,靦腆地笑道:‘小云姑娘的手藝不錯,就是........服做的小了點兒,俺不站直了怕把服撐壞了‘。
楊凌一聽哈哈大笑,說道:‘管家,去喚小云出來,給大棒槌量量架,正好快過年了,讓給大棒槌重做一套‘。
‘不用了不用了‘大棒槌連忙搖頭:‘做套新的賠俺,有那份心就行了,可不敢太勞人家‘。
上次劉大棒槌的服被云兒使壞,用剪刀剪的七零八落,然后才使勁兒的給他洗了一遍,一口咬定是他的料都糟了,結果一就爛了,劉大棒槌明知是個借口,心中不忿,跑到后院兒要找理論。
小云是大夫人韓娘邊的丫頭,儼然便是國公府的總管,上上下下的仆役侍婢誰不幫著說話呀,結果劉大棒槌本來并不怎麼生氣,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奚落一番,頓時火冒三丈,干脆扯開嚨大罵起來。
韓娘聽到消息出來一問,知道是自已邊的人欺負護院家將,把小云喚來狠狠訓斥一番,然后給了一匹布料,罰給大棒槌重做一套賠上。小云見了劉大棒槌別別扭扭的,只目測了一下他的板,就憤憤不平地走了,結果這次倒不是誠心整他,可這服還是做憋屈了。
本來這事就該這麼了了,可是后宅里的小姐妹們閑的無聊,好不容易有件開心事兒,不免經常拿劉大棒槌的事和云兒開玩笑,一開始也不免惱氣窘,可是男間的事就是這麼怪,本來心里沒有這個人,架不住天天有人跟提起這個人,還把他們扯在一起,取笑的次數多了,劉大棒槌‘英武‘的雄姿還真的映進了小云的心里。
要說大棒槌現在是朝廷準許國公府配備的家將頭領,拿俸祿的兒,品級在軍中時就是七品,真要認真算起來,還是配不上人家。姑娘心里一有了心事,再見到劉大棒槌時神態就不自然起來,娘和小云朝夕相伴,漸漸察覺了的心思,這兩天對楊凌提起過,楊凌也有心促其好事,所以趁機給他們再制造個機會。
劉大棒槌領了家將們取了車馬兵出來,小云也拿著尺子到了中堂。
楊凌笑地道:‘小云,前兩天給大棒槌做的那套服、做工剪裁都沒得說,大棒槌稀罕著呢,可惜尺寸小了點兒,他穿在上怕繃裂了,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就他那塊頭兒,這不是活罪嗎?你的手藝巧,就麻煩你給他量量材,重做一套兒吧,這也快過年了,服做好了,我讓大棒槌發了餉還你一份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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